我们常说久不读书，久不写字，久不失眠，久不熬夜，久不聚会，久不出行，久不看云、听雨、沾惹一眼生机，并非那久不作为的便如何念念不忘的美好，只是就时间频次上来说因了某种境况而略显出些零丁的荒凉，有些是有意的善意的修正，而有些则透着十二分不得已不情愿的苦衷，终是个人格局的一种迁就和妥协，未免添了些许的耿耿于怀，想想说说也就是了。

同了旧时小孩子初入学堂，隔了窗子望出去，高天白云绿树浅塘，似总是兜兜转转于别人家的院角墙边，就些连袅袅炊烟亦常常先起于隔壁家的屋顶，于我的记忆里，似乎少时就从来不曾由衷地喜欢过上学。即使读书，若不是为着功用的逼迫驱使，始终是要落回到最初的不求甚解和浅尝辄止，大抵便是自己的宿命了。

每个人都有一块只属于自己的心田，得益父母师亲的不懈督导，我们努力学习辛勤耕作，并按照大人们的意愿播撒理想栽种希望，却不料总有些意想不到的种子于心田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不管大人们喜不喜欢，有时这样的疯长甚至还顺应了少年的心思越发地不可止抑，尽管历经修整裁剪甚至斩草除根快意锤炼，总有些自由因子积少成多开出个性的花朵，终于留些鲜活于生命里，让每个人都长成了自己的独一无二。

当初并不知道，我们究竟能长成怎样的一种局促，我们自己是很难左右得了的，就算少小起便是“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的，几人得遂心愿？清人赵翼诗曰：“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诗解穷人我未空，想因诗尚不曾工。熊鱼自笑贪心甚，既要工诗又怕穷。”

尽管如此，一路走来，我们还是把过多的时间精力投身在对自身的挑挑拣拣和自我对抗上，总是苦恼于自我的不够强大不尽完美，似乎那些常人身上拥有的全部平庸都不该属于我们，我们就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的人，如张载所提倡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让我记起些小孩子向祖父祖母要星星要月亮的旧事，那些善意的哄人的谎言，不消一一戳穿，早随了年轮的更迭流进了记忆里的温馨，惟立心立命样的各种主义，一直昭示于前，若悬于头顶的剑，不由你不脚步踉跄亦步亦趋跌跌撞撞出一段坎坷历程。星星散了，月亮暗了，理想散落一地，现实总不如祖父祖母的慈祥，我们为之苦心经营的人生亦越发地显现其杯盘狼藉样的无从收拾。

也许放得下好坏是非对错的评判，似乎才更能看得清自己嘴脸的本真，如同宽恕了一个孩子所谓的过错，方尽可能有效避免他用尽心思编排了谎言又要千方百计自圆其说的无畏消耗。

正是凭借了所谓正事、真理的幌子，更多的时间里，大人们理直气壮，一分一寸地将我们仅有的不可复制的童真一点一滴消磨殆尽不留丝毫。

当年轮为一层层落叶覆盖，蓦然回首，我们已身无长物，面目全非。

年轻不再，热情渐消，任怎样的画眉浅深都无法入得时人眼，便如何凝聚起昏花老眼为他人做得嫁裳终是无人问津，我们曾经聊以寄托的工作、事业亦随着年华老去而凋敝飘零，差不多当初大人们要求我们为之付出努力的一切仰仗都流水一样逝去，学成文武艺又怎样，能留得几分念想和尊重已是难得的欣慰了。

在经历了当初，也许还在继续经历着的剪了又剪折了又折的境遇，于我们的自性里长出的气度、尊严若终未能斩草除根，一杯茶，一本书，三二知己，两三琴音，几句从前，一份再如何忙碌也不忘抬头仰望星空的惬意，任何境况也不忘生活本身的意义，掸掸衣，整整冠，于清晨微曦里俏皮一笑，就请你善自珍惜吧，或许那才是我们聊以自慰、巧妙度过一生，特别是泰然老去的唯一一棵救命的稻草。

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果能如是，便连这个自己，每天也都该是鲜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