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心情 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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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手翻了董桥《青玉案》看《山馆旧影》一篇,记他早年写感遇的几句话:“我们在人生的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仿佛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话旧。”
此旧时乡下正五更鸡鸣时分,猜想亦义山“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时,天微微亮你轻声的叹,一夜惆怅如此委婉!又《丑末寅初》所闻所见:架上金鸡不住的连声唱,千门开万户放,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点着行囊,渔翁出舱解缆拿篙驾起了小航飘飘摇摇晃里晃当,惊动了水中的鹭鸶对对双双,打柴的樵夫就把这高山上,山里古寺隐着山僧在佛堂上木鱼敲得响乒乓啊他是念佛烧香,农夫清晨早下地,念书的学生怀里抱着书包一步三摇脚步儿仓惶走进了书房,绣房的佳人早起她是俏梳妆,牧牛童儿口横短笛吹出来的山歌儿是野调无腔越过了小溪旁。
一则以心怀惆怅,春宵恨短,恋恋不舍。一则以满心希望,生机无限,风尘仆仆,皆自家底事。如我此时闲翻旧字,少时睡意沉沉,时间的流地域的波飘来荡去,虽一人而心境遭遇又各不同着的,最是人生难料。
记起旧时买过一本《名家同题散文》,遍查书柜不得,遂又记起另一本《文化名人话佛缘》来,将些故旧新宠依次排摆开来,看他对于同一物什人事的品评感悟,不同阅历不同角度不同心境,倒更能读出些人生况味,亦时不时让人生起些“他居然会这么说”之类的诧异,颇有些意外的惊喜不期然的收获。记不得当初买书的情节,直到去年末发现《话佛缘》只其中一集,另有《话茶缘》《话生死》两集,遂一并淘了来一一束之高阁,说不定某日一时兴起向着某处云水深处一一探行的也未可知。
听《山馆旧影》里小满先生说起“古物都有灵气,聚散自有定数,不宜强求,不宜强守,你信不信?”的话时我一下便想到了书。古玩我不懂,但对于瓷器漆器玉器之心仪由衷,因着没有那样多的资粮以支撑,却也并不怎么去想那珍贵背后的价值几何,反正是入不得手的,只从她自身或端庄或祥泰或深厚里透出的气象灵光涵容觉出些许人生里别样开阔的美,是我以为着的旁开一枝桠伸向美好的那种,可以独自美成一段岁月静好的。
不知小满先生的不宜强求不宜强守是否从了境况的薄厚而论的,同了乡下必要亲自下田做些粗活的女人之于躲在城市高屋里空调下的女人的珠光宝气,除了觉出些对于贵气的艳羡的眼光,个中滋味竟无从细数着的。便是能够称之为喜欢的书,亦是因了早年的拮据而生起过不宜强求的心思,竟至随了岁月的蹉跎慢慢地淡了下来。错过是一定的了,但老子的话不无道理: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当此世道,书终是无法与古物相比,算不得可欲之物难得之货,大家不买书不读书也就自然的情有可原着了。拮据得久了也便惯于了拮据的生活,亦忘记了何为拮据的滋味了,但得片纸只字都是满心欢喜,“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已多时。”人能入此境地,亦算得修来的清福了。
因着昨日翻了鲁迅、苏雪林、周作人、梁实秋四篇《喝茶》,勾起些牵念内心痒痒,原是要寻个空闲说些茶事的,提起笔时却拉拉杂杂出这许多乱想,几无半句是说给茶听的。了然自己向来的虎头蛇尾,亦无多谈资以薪饷,继续说下去的可能极小,也并没想过如此前戏,亦不消序之类的心思,若能作得初说茶、又说茶、再说茶的已差不多是一种梦想,并满怀期待于茶事种种,毕竟吃饭睡觉如厕走路之外,于我不可一日或缺的便是喝茶,有胜于文字的依赖,去了生老病死,可算得生活里一件不小的事了。
茶事纷繁牵系颇多,并非一时一刻三言两语可道尽者,然放诸己身则依着个性化繁就简平常事以待,只一壶清水烧开(绿茶白茶等许稍凉意),一杯温热洁净,新茶十几二十几叶,旧饼三二小块,依茶性浸泡少时或直冲慢闷,独酌抑或分享以饮便是。至于茶的名目茶具的样式用途牛饮细酌亦或附庸些风雅则各适其所,不便评头品足,私以为多以话语权者马首是瞻者为时尚风向标,大抵古来如此,与今时之风气无多干系。
我之饮茶根本还在于解渴,虽久而久之成了积习,亦没什么可以拿来说的。这也并不消极了我于喝茶过程的喜爱,似茶事更在喝茶之外着的,自己多时只做了赏玩的看客,从茶室布局的优雅、陈列的古意、茶具的洁净、一一散发着的禅味的幽香,到茶娘素手布茶、饮者频频致意、欣欣然的陶醉和满足,亦无一不是感同身受承欢随喜着的。彼时所处,那陈设那茶具那根根叶片剔透茶汤和满场的欣然陶醉分明就是自己般的,一分一寸都是觉知。
我之观人饮茶,亦如张岱《西湖七月半》之看人:“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嚣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幌,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
善饮茶者定不会是做与人看的,似小孩子得了些伎俩以为真传的卖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是知堂老人所喜欢的。“君子相交一杯茶,这么喝着,谈着,时光就不知不觉消磨过去,谁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说了什么话,茶一壶一壶添上来,主妇已经是第五次烧火了。”是贾平凹的率性。而汪曾祺更是一语道断,自己这个小说家就是八年西南联大生活里于昆明的茶馆里泡出来的。
读这些有关茶事的文字,除去些描写似都并不大在意茶艺的考究,或者些许夸张地说似与喝茶本身都已没了多大干系,同了四时更迭走路吃饭,都是为着思想的光做着点缀的资粮,只因那喝茶的光阴里融了许多美好的旧况,已将些生命的元素深深浸入茶的一叶一片一汤一盏之中,无从分割,每念及茶事也会齿留余香着了。
《广群芳谱•茶谱》引《指月录》文曰:有僧到赵州从谂禅师处,僧曰:“新近曾到此间么?”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僧,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曰:“为甚么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召院主,主应诺。师曰:“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