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遥，为着一眼的旧时欢笑，却不乏人事代谢，岁月沧桑，惹出些的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并非所有的表兄表弟，都能玩成伙伴。倘父母去了，又隔了些个山重水复，还能忆起念及，已着实难得。好在孩子们成长过程里注定添得些欣喜，促成这一次次的短暂相聚，虽因了老亲少友的多杂，难得扯上几句闲话，眼波流转间不自禁的喜上眉梢，已凝成一丝宽慰：毕竟安好，才是世间至要。

姑父身体尚好，十几年前经历了头部钝伤，而今记忆犹新，亲切如故。许是久别重逢，看上去非但不老，反多了几分温文，并非听来的脾气更加倔强而暴躁，便是儿女们的功德了。问了我的收入，给了他能够接受的答复。又问如何瘦了，是否有病？均回以安好，便道：“挺好，那就好好活着！”是啊，七十几年世事弥艰，只化成了一个念想，都该好好活着的，无论如何。

小时寒暑假总要去他家住上一段，确是有些小孩子仰视大人的惧意的，连同两个表弟，在姑父面前亦是谨小慎微的时候多些，据说他打起人来很是舍得下手。在我则更多是因了他的不苟言笑，即使在当生产队长的时候，也是埋头作的多而话却很少，固有的以土地为生的农民的秉性。偶然撞见与别人起了些争执时，则面红耳赤得张口结舌，后来知道那是口吃的一种，越急越讲不出话来，实实憋得人好生难过，不晓得那脾气是否因了说不出道不白而得以加剧。有件趣事现在回想起来还不觉莞尔，小表弟因经常在人前学着姑父的口吃，竟得了真传般，连日常讲话也开始了结巴，虽非什么大事，确也很费了些时间和用心才扳了回来，如今劝起酒来几若悬河了。

旧时乡下断电是常事，加之农活多要赶在太阳出来前便早早下地，夜来便睡得很早，少时的精力无地儿宣泄，表弟便拿我做了由头，央求姑父唱上一段“大鼓书”。我心下纳闷，说话都还不连贯的，还能唱书？许是心情不错，姑父便真的来上了一段《封神榜》，说到文王访得玉溪垂钓的姜子牙，背着他走了八百单八步，奠定大周朝八百零八年的基业；细数二郎神家事来历，声腔饱满，情真意切，与日常的严肃判若两人。常常是听着听着便已鼾声四起，睁眼时只剩了几个毛头小子的横躺竖卧。

不知他从哪里听来学来，无需看词亦顺畅得烂熟，也不记得他是否识得字的，只反复跟我说着，过去有两本好书，一是《推背图》，一是《小纲鉴》，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言下之意似这两本书并非登得大雅，加之彼时书的稀罕，有此担心也算正常。后来便陆续买了《推背图》《烧饼歌》之类，而《小纲鉴》始终未得，不知是否确有此书，或者果是《三字经》的别名？源于“纲鉴”二字，亦或主席曾经的批注，前些年购得一套《纲鉴易知录》，燕山版的。因发现几处错字便提出退书，书店不肯，但同意帮助代卖，两个月后通知我取回书款。看来并非所有读书人都如我之求全责备，而我依旧常常牵挂那买了书的，在遇到那些错字时的心境，总不至见一叶落而确知天下皆秋的吧！对于《纲鉴易知录》，我确是不曾再翻过的，无论哪个版本，连最初拥有着的愿望，也已荡然无存。

不只运命，每个人对于未知，多多少少都存了些神秘的敬畏，同了姑父之于此类书籍的推崇。即使自己做不到，亦希望着有人读得懂、看得透，那何尝不是寄予了厚望的，旧时尚难理解，惟今也只存了感激。不懂的依旧不懂，偶尔看得透的却也未必忍得过，并非为着周谚所云：“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慝者有殃。”人人都知道自己的归宿，还不是照旧经历着的我行我素？世间不乏“葵花宝典”，却鲜有挥刀而自宫者。若真的看得破，则书里书外，无非人生的平平淡淡！

一出戏到了高潮，便是接近了尾声。答谢的话语一经出口，便要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不能再如了旧时的贪恋流连，尽着兴去抓些蝈蝈蜻蜓蝴蝶，亦或下河捞鱼洗澡捉泥鳅，连姑父的哼唱也成了记忆里的一份温暖。古龙《离别钩》里说：“离别是为了相聚”，我知那并非是在说着我们。“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为着一份责任的厚重，我们需要各自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人一旦长大了，便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到从前，回不到旧时由衷的欢欣了。转头望向已开始打起盹儿的儿子，他可知我此时有一眼的羡慕？某种意义上，也许离别真的是为着相聚的，一代又一代，在正确的时间场合心境。是否，这也正是人生的意义所在呢？

少了出行时的急切，回来的路上再没有被拍成超速。狠狠睡了个懒觉，早上险些迟到。上午电话打给表弟，已登上去抚远的车上了，那里有他的一摊事业，一眼希望，一片未来！

扎西拉姆·多多说：“人生是只能出发一次的旅程，我们其实一直在路上。如果此行只能携带两件行李，我愿是无畏与不执。如果我心只能有一个牵挂，那一定是，众生。”

我做不到无畏与不执，牵挂亦比众生多了许多狭隘，但在这条人生路上，对于世间的爱，一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