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夜间，那些阴霾和凉凉的风，一下子逃跑似地都躲进了窗里门里，只把些清新，亮丽遗失满地。夏天不再矜持，欣欣然敞开怀，舒展双臂，轻轻将这天与地与人一并抱了，热情，潮湿，让人来不及计较，便透不过气的喘息了！谁家衣箱里，寂寞了一冬带半夏的那些衣裙，终于可以光鲜地晒晒太阳了。蝴蝶翩跹的日子，可期可待。

正午的微风，缺少了知了的懒散，到底显得古板。邻家传来的乐声，蒸发了空灵，只剩下浮躁，配合起阳光的明媚，好一番尘世光景。“去的去，来的来，小城风貌永不改。外面的世界虽美丽，小城更可爱。”《春风满小城》，与《小城故事》同曲，声名却远不如后者，而我却更喜欢前者。纵物是人非，依旧会常常忆起，亦念着回去转转看看，虽已无家可归，总还是嗅到些气息的安宁。

这样想着，才发现，又是很久不曾听戏了。人若没了闲适的心，钻营于一事一物的计较，便忽略了身边的许多美好。虽然，老戏新唱，服装华丽了，舞台科技了，表演青春了，却总是入不得戏的时候多，失落之余，滋味亦是渐渐淡出的。其实，也并非够得上失落，因为从来不曾有得。夏夜，一柄莆扇慢舞，一把躺椅轻摇，留声机里吱呀的几声皮黄，和着手指的碎敲，可把可握的紫砂壶，间或嘬上一口，满嘴，满衣，满室的生香，于是越发地摇头晃脑，陶陶然忘却漏短更长的，毕竟还是意念中的。那一定是在哪里演过的，过去？前世？已无从得知。我思，故我在的吧。

当年放映《野猪林》时，并未读《水浒》，那是个只要有电影就千方百计要看成的年代。并不喜爱那些哼哼呀呀，只对戏里打斗的痛快而叫劲，却是为了林娘子惋惜了些，遂痛恨高衙内的无耻和陆迁的卑鄙。最喜欢倒拔垂杨柳的江湖豪情，和风雪山神庙复仇的酣畅淋漓。白虎堂一场竟看得泪光盈盈，更象是委曲了自己。多年以后，才知道，当年拍《野猪林》时，李少春先生已经坏了声，白虎堂的“八十棍打得我冲天愤恨”竟是用了假声，后期录音合成时放大而成，那份鹤鸣九天的悲愤，苍凉雄浑竟无半分折扣，着实钦佩而庆幸。斯人已去，再无绝响！

记不得是几年前了，央视京剧票友大赛，一段“大雪飘，扑人面”，瞬间让记忆复活：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白：俺林冲，自被奸佞陷害，流困沧州，在这草营城中，充当一名军卒，看守大军草粮。唉，思想往事，怎不叫人痛恨……

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除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白：唉呀呀！一阵风雪猛烈，将营房压倒，俺林冲若早退一步，天啊！

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愿，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

遂记了，学了，逢唱必听必看。只可惜，许多场合，唱到“有口难言！”便嘎然而止。总让人不平后又如梗在喉，真真一个有口难言。许是合成的年代，什么都是可以剪裁的了。或是为了应场，并不在意听众观众的感受，毕竟是经济挂帅的年代了。亦或是唱者听者都已经不耐烦，至于林冲，反正大家都知道，早晚就那么回事了，多一句少一句也无关紧要。而我总觉得，少了后面的，林冲更象是个长吁短叹的怨妇了，那一定是负了李少春，袁世海先生的意了的。

“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愿，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一个暂字，写了当下，亦预示了不久的未来。无论结果如何，这样才更符合人我的愿望。

戏如人生。牺牲了午休时间，说这些话，也只能说给自己，和那些尚真心喜欢京剧的人听。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