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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余生再梦一回
(2016-07-19 18:3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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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作者 | 山本文绪
摘自 |《亲爱的，别哭》
“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了，但是我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海边游泳。你说……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无论遇到多么不会游泳的人，我都不觉得惊讶。
游泳俱乐部就是专门教不会游泳的人学会游泳的地方。别说不会浮水，就连水都碰不得的也大有人在。不过，即便是这样的人，只要坚持不懈，假以时日也能学会游泳。虽达不到参加奥运会的水平，但游泳的快乐，却是人人都能通过努力感受得到的。
尽管如此，依然出现了一件令我大吃一惊的事情。
我所负责的是平日白天的初级班。虽然没有性别限制，但会员无一例外都是家庭主妇，班里还从未出现过男会员。
可是，这个人例外。据我猜测，他的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六五，体重多半七十公斤。至于他妻子的职业，我无从得知。但我看到他头顶的毛少得可怜，脚和肚子上的毛发却异常旺盛。
还有，他是真的完全不会游泳。
“鸣门先生，身体再放松一些。”
手向前伸双脚交替打水花，这样简单的动作，他也做不好。他老是用力过猛，掌握不好平衡，根本无法直线前行。他双脚交替打出的水花倒是“啪啪啪啪啪”，气势恢宏，可总是甩到别人身上。大家对他都没好脸色。
可能是憋不住气了，他从水中猛地一抬头，看起来简直像条大章鱼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下一瞬间，他又站立不稳，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栽进水里。我赶忙抓住他的手腕。这个浅水泳池，虽然水深不超过成年人胸腔的位置，但如果事故要发生的话，可不管你是深是浅。突如其来的这一跟头，让我冒了通冷汗。
“鸣门先生。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落脚的时候，一定要先蜷缩起身子，然后将脚落在池底，再慢慢抬起头来。”
头上顶着深红色泳帽，戴着一副泳镜的鸣门先生，似乎也被吓着了，一个劲儿耸着肩，喘着粗气。
“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可是很危险的哟。”
“对，对不起。我刚准备站起来，脚一滑就……”
“……是 ……是……”
他点点头，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随后又双脚打着水花朝泳池的另一端游去了。看着他一路打出的那些大朵大朵的水花， 我深叹一口气，感到无奈又疲惫。
三年前，我还是一个游泳选手。
从小学开始，我便在游泳俱乐部里学习游泳。并不是因为自己爱好而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而是被我的爸爸妈妈——昔日的专业游泳选手们所逼。
而我，从来没觉得游泳是一件快乐的事。多少次都累到反胃，还是得继续游。
初中一年级时，我在市级游泳大赛上得了冠军，高中时我还参加过一次全国高中运动会。这些就是我的勋章——也就是说，这些成绩就是我的上限。
父母想将我培养成奥运选手的心愿，我无法帮他们实现。我唯一能保证的是，自己已经尽力了。为了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提高成绩，哪怕只是一秒的成绩。
然而，在十九岁的时候，我终于还是放弃了游泳。因为不管怎样努力，我再也无法刷新自己十七岁时的最高纪录了。
爸爸没有责备我。岂止没有责备，他还投来关爱的目光，温柔地安慰我：“你辛苦了。”妈妈也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告诉我：“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接下来的一年，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每天无所事事，过得迷迷糊糊。我整日整夜躺在房间里，看电视，吃点心，除此之外的时间都用在了睡懒觉上。
学游泳的时候，我基本上没有机会跟朋友出去玩。所以，我一直以为如果放弃了游泳，我就可以悠闲地跟朋友去看电影，交男朋友，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约会。可是，现在真的不游泳了，变成自由身以后，我却没了外出见人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在游泳上受到的挫折，已经让我羞于见人了吧。
尽管如此，懒洋洋地待了一年后，我还是想到外面透透气。毕竟我才二十岁，人生从现在才开始，也不能老让父母养着。而且，和父母之间的那种别扭的气氛已经快让我窒息。
想到这里我便立刻买来了招聘杂志。但想来想去，我能够做的事情几乎为零。硬要说我比别人稍微在行的事，那就只剩下游泳。
“自由泳的换气要像这样，把耳朵贴在肩膀处，脸朝斜后方仰。然后‘啪’地吸一口气。”
初级班的年轻女士们和青春已过的女士们，全部在水里站成一排，抬起手臂练习换气。最边上的鸣门先生也跟着大家，按自由泳的姿势做手臂练习。
“那，我们再来一次吧。那个，鸣门先生，请把这个戴上。”
我把辅助的浮漂递给鸣门。
“请把它套在背上。对，绳子绑在肚子上。这样游起来能轻松些。”
“怎么感觉就我一个人这么丢人。”
他满脸羞涩。其实，他还没到练习呼气的水平，但一起上课的其他会员已经都游得不错了，我又不能单独因为这个大叔放慢了课程进度。
“好，那现在我们从头再来一遍。”
我站在泳池的中央，大家按顺序向我游来。看着大家拼命努力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中涌起的不是感动，而常常是疑惑—大家这般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游泳教练这个工作，我已经做了整整两年。我只教初级班，工作时间一周四天。当然，仅靠这丁点儿跟在家庭餐馆打工差不多的收入，是无法让我独立生活的。我也没有照顾幼儿和孕妇的资格证，因此也不能教幼儿和孕妇课程。最近正在流行的有氧课程我也没有经验，自然也教不了。
跟我同期进公司的姐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了一级指导员的资格证，另外有氧课程，她也在别的游泳俱乐部学成归来，开始在公司教课。上次在更衣室碰到她时，竟然发现她在为了拿到室内技师资格而努力。她说有了这个资格证，以后在室内恒温泳池教课时会比较有利。
刚勉强能游二十五米的主妇们拼命地向我游来，落在最后的鸣门先生在半途就停住了，他一直低着头。好像是气没换好，呛着水了。
我从小就在游泳俱乐部里长大，总觉得不会游泳的男人或者运动神经不发达的男人肯定是哪里少了一根筋。虽然自己也明白，这完全是个人偏见，可总有这样的感觉。
我身边的男人们，无论是教练还是朋友，个个都是经游泳塑造后的身材。所以，像这样全身脂肪的中年男人的身体，我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总感觉有种生理上的厌恶感。当然，我不会把这种情绪写在脸上。
鸣门夸张地打着水花向我游来。长满汗毛的双手双脚漫天扑腾。
我心里说不出有多着急。尽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感觉有股怒气眼看着就要爆发。
为什么偏偏这把年纪才开始学游泳？为什么非要把这么丢脸的样子暴露在别人面前？我不想看！别让我看！
无意识间，我摸了摸自己浸在水中的腰。今早刚来月经，浑身没劲儿，我用了卫生巾，服了止痛药，身体的状态还是不见好转，真想早点上岸。我不禁抬头向墙上的时钟望去，还有多久结束啊……
正在这时，鸣门先生刚好游到我面前，他的手竟一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胸。
“啊！！！”我条件反射，大声叫了出来，一把挥开他的手。
连我自己都被自己的尖叫声给吓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鸣门先生也大吃一惊，满脸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就慌慌张张地开始向我鞠躬道歉。
不用说也知道，他一门心思在游泳，当然不可能故意想来摸我胸。不对的是我，不该为这么件小事就一惊一乍。
因此，我反过来，拼命给这位恭恭敬敬的鸣门先生道歉。看着游泳池里我们俩相互鞠躬哈腰的样子，旁边的主妇们都笑弯了腰。但也听到不知是谁在悄悄地低声呢喃道：“用得着叫成那样吗，这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吧。”
我回到更衣间，换好衣服后，带着些许沉重的心情离开了游泳俱乐部。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异常疲惫。
我好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感觉疲惫。这疲惫感久久挥之不去。
才二十二岁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教练！”我抬头一看，鸣门先生从眼前的木屋里走出来。“刚才真是失礼了。”他一脸羞涩地说。我急忙摇头。
“没，没有，鸣门先生没有错。都是我不好，不该叫得那么夸张。”
“唉，但都是因为我……”
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收尾，他伸手挠了挠脑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穿着西服的鸣门先生，极其普通的纽扣衬衫和西裤，看起来干练整洁，比他裸露着身体的时候看起来年轻多了。
似乎正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打住了，他自言自语两句后又接着说：“那下周继续拜托教练了。”说完，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喂！鸣门先生。”
这次是我叫住了他。他转过头，脸上带着疑惑。
“怎么了？”
我随即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你是怎么想起来学游泳的呢？”
他听后，露出一脸笑容。
“是啊，我这样一个大叔跑到全是女性的辅导班来学游泳，的确看起来挺别扭的。”“别扭？没那回事儿……”他话音刚一停，我插嘴道，但又想不出该再说些什么。
“我其实也觉得丢脸。可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会游泳的话，觉得更丢脸。”
他的眼角往上一翘，露出满脸亲切友好的微笑。
“听起来可能像炫耀，不过，我真的是出生在大户人家。成绩一直很好，但运动非常糟糕。”
“这样啊……”
“嗯，是的。所以学生时代，只要一有游泳和马拉松的课，我就让我那当医生的老爸写一张病假单交上去。即便是这样老师们都给我五分。对于这一点，虽然当时我还是小孩子，都感到挺不好意思的呢。”
他又挠挠头。
“唉，我小时候也没办法反抗大人的意愿。不过，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继承了父业，当了医生。拼死拼活地工作到现在，最近总算有了空闲，平日里开始有了休息时间。所以，我想再挑战一次游泳。”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他看起来是多么开心啊！
“虽然已经四十五岁了，但是我还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去海边游泳。你说……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吗？”
“当然……”我缓慢地点点头。
“真的吗？那太好了！”
“我也有点儿想游泳了。”
鸣门先生一脸不解：“教练，你不是已经游得很好了吗？”
“不，我也只是会游而已……”
“怎么回事，我开始听不懂现在年轻人说的话了。”
我跟鸣门先生相视一笑，随后挥手作别。
今晚，我想直接回家，再一次吃妈妈给我做的晚饭，再一次跟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再一次考虑今后的事情。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上内容摘自山本文绪小说集《亲爱的，别哭》，一本让人充满元气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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