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虫儿
                                     余显斌

1

草儿们好像提前商量好了的，说一声出来，就都一起钻出来，将土门钻破，悄悄地冒出来，有的竟然出现在土路上。土路啊，那是人走的，人踩踏的地方，可它们就敢冒出来，就敢遮住路面。这事花儿不敢做，虫儿也不敢做，即使有的虫儿从路上偶尔走过的时候，也是急急忙忙的，甚至带着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态，有时遇见人的脚，竟然舞动着触角停下来，好像在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占道了，别踩我啊，我走开。”

草儿们不怕，草儿们就那样青嫩地冒出来了。

它们不但不怕，甚至还挑着一颗颗露珠。那么大一星小小的草儿，就知道显摆，挑着那么大一颗圆鼓鼓的露珠，闪烁着晨曦，或者七彩光线，让人见了很妒忌，可又毫无办法，谁还去和一芽草儿过不去呢？它们还是孩子吗？孩子不懂事，可以张狂一下，显摆一下嘛。不，它们那不是张狂和显摆，是天真，是童真。

童真是可爱的，一个孩子拿着一个红柿子在你面前显摆，可爱不？当然可爱，可爱得让人高兴，忘记了一切人生的沉重。

一芽草儿挑着一颗露珠，在你面前显摆，可爱不？当然，让人见了，眼睛就亮了，就会站在草芽面前，看着那一颗颗露珠，看得眼睛都是亮的清润的，心里也是亮的清润的。

更何况，那些草芽儿还在说悄悄话呢，从绿色中脆脆地吐出来，在青嫩中悄悄地吐出来，就像一群小孩在叽叽喳喳说悄悄话一样，你得仔细听才能听见，得用心去听才能听见。它仿佛在轻轻地说：“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别告诉别的草儿哦，我觉得春天来了。”

所有草芽儿都躲在土门处听着，都不以为然，以为是啥秘密啊？原来是春天来了，这个秘密大家早感到了，早已不是秘密了。

春天一直藏在草儿们的心中。草儿们的心最容易感知春天，它们的心儿绿了，春天就出现了一痕影子，绿绿的嫩嫩的影子。过去，我一直以为，春天是被花儿们藏起来了，花儿们走了，春天也就跟着走了。

现在我才知道，我冤枉花儿们了，都是草儿，将春天藏在自己的心中。

2

草儿和谁好，就将春天到来的消息告诉谁。谁知，虫儿悄悄躲在土里，就听到了，就伸了一个懒腰发言了：“唧，唧唧。”虫儿第一声叫声也是嫩嫩的，带着一种和草芽一样的新鲜，一样的青嫩，仿佛在询问草儿：“你说啥？给我也说说。”

一只虫儿那样问着，其它虫儿都听见了，它们都好奇，都跟着那只虫子学舌，开始碎碎念起来：“给我说说，你说啥？”给我说说，咋回事？”于是，那个早晨，整个田野都开始热闹起来。虫儿问答喊叫的声音，就那样挤挤挨挨的，让人无处落脚，生怕一不小心，将它们圆润的叫声给踩碎了。

草儿们不顾得回答，它们很忙。

它们在院子里，在田野里，在河沟边，可着劲儿地生长着，泛绿着。它们的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快点快点，长大了好开花。”一芽芽草儿心中都有这样的想法，于是，它们就都使劲地吮吸着汁水，还有营养，争先恐后地朝着天空阳光冒着。我觉得，汁水是它们的乳汁，是泥土给的。泥土是草儿们的妈妈，很温柔很具爱心的妈妈。草儿们的每一根根须的前端，都有一张噘着的小嘴，在那儿咕嘟咕嘟地吸着乳汁。有的土地肥，乳汁就充足，草儿就长的胖，如果是婴儿，该就是婴儿肥吧？有的瘦弱，那也没办法，因为那儿的土地瘦啊。春天看见了，就有点同情，就扯下一丝丝的雨丝儿，这些雨丝儿落在草芽上，就扯着草儿向上长，就给这些草芽儿加油。

本来，虫儿们躲在草芽儿下面，也在那儿喊着加油。有的还唱着歌给草儿听，听着歌生长着，当然长得舒心，长得高兴，也长得快啊。

雨来了，虫儿们就躲起来了，它们没有雨衣，细雨会打湿新衣的。

有的虫儿在雨中还有点小心思，就那样零零落落地吟唱几声：“唧——唧——”声音很悠长，有平仄，有的诗人们说，虫儿吟诗。这些诗人太想找同伙了，找一只成熟的虫儿做诗友啊，怎么找一只只奶声奶气的虫儿？它们唱的了不得也只能算是童谣。我觉得，我将它们的声音想象成童谣，都有点不恰当。它们那么小，怎么会歌吟童谣呢，说不定那就是它们哭闹的声音：“妈妈，妈妈，我要出去，我要去和草儿们躲迷藏。”

虫儿们的妈妈估计还在睡觉，当妈的很累，带着那么多小虫子，能不累啊？还没有睡醒，任外面闹翻了天，还在呼呼地睡着，梦中咕哝一句：“别吵别吵，天晴就出去。”这声音就成了虫鸣，显得黏黏糊糊的，如我们说梦话一样。

虫儿们也有瞌睡，也说梦话。

3

小孩喜欢疯闹，见人熟，叫人来疯。草儿们也是人来疯，见人熟。你不能站在门前喊人，你如果喊一声：“快回来哦。”本来，你是喊爸爸妈妈回来吃饭的，可是，那些草儿以为你是在喊它们呢，就用翠嫩的嗓子答应着，漫山遍野地朝着你家院子跑来，朝着粉墙黛瓦的房子跑来。它们不用请，浩浩荡荡，热热闹闹，有狗尾草，有小蓟，有二丑，有狼牙草，有莎草……都从土路上，从沟边赶来了，进了你家的院子，挤挤挨挨的，好像还在争吵：“这是我的位置，这是我的。”

这些小草们，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它们就在院子里，各处拐角，各处地面都占着，那就成了它们的根据地了。

蒲公英跑来还罢了，人家开出淡黄的花儿，如一颗颗星星，谁见了不喜欢啊？二丑虽说叫二丑，那是谦虚，其实美得很，开出牵牛花，对着院门呜呜啦啦地吹着，就如吹着唢呐一样，在通知房子的主人，自己到了。可是，小蓟来干嘛啊？小蓟的叶子上带着刺，稍不注意，哎呀一声，就会扎着手，有点不受欢迎。可是，小蓟就来了，你能怎么的？来的都是客，你能撵走啊？狗尾巴草更无赖了，样子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小清新，可自己就认为自己是小清新，是美的，就扯出穗来，真的很像狗尾巴，害得我家那只白线团一样的小狗一愣一愣的，傻乎乎地回头咬着自己的小尾巴，大概在想，我的尾巴还在啊，那是谁的尾巴？狗尾巴草估计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那种得意啊，全部表现在摇头摆尾的样子上。

最不受欢迎的当然是狼牙草，那草的根就像狼牙，使劲扎在地上，就延伸一节；再扎根，再生长。这草爱霸地盘，进了院子，首先占下一块地方，每一根草芽上都挑着一颗露珠，仿佛在警告别的草，这是我的地方，别来。

我们小孩子在院子里玩，躲迷藏，狼捉小羊。

草们儿在院子看热闹，声音叽哩嘎啦的，一片青嫩。

4

初出生的草儿，都是没经见过世面的，对什么都好奇得不得了，尤是爬山虎，还有紫藤，还有二丑，还有青苔，特别明显。爬山虎听到院子里的叫声、笑声，就急了，就使劲朝着墙头爬，胆子忒小，生怕摔下来了。害怕，就别攀爬得那么高啊。可是，不攀爬那么高还是爬山虎吗？它伸出无数的茎蔓，牢牢地抓住墙壁，抓住石头，抓住树木，终于爬到墙头了，嘿嘿一笑，露出嫩头。

紫藤也急了，自己和爬山虎是一起的，是伙伴，咋能落后呢？就也使劲爬着，就爬得更高了，爬上了门楼上，罩着门楼。觉得这样还不够显眼，紫藤就抖搂出一串一串的花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有人说，花儿是草木的语言。如果真是那样，紫藤的话真多，简直是碎碎念，在那儿一抖噜一抖噜地说着话，是自说自话。反正，鸟儿飞来，在院子里叫着，不是和它说话。因为，鸟儿一说一答，一唱一和，根本不理紫藤。

虫儿也不和它说话，虫儿在地面，是给草儿们说话：“咋的，你们也来了？简直是跟屁虫。”

草儿是跟着虫儿后面来到院子的。

但是，草儿霸道，草儿来了，就占着整个院子，只留下一条路，一直由院门扯到堂屋门，其余都让草儿占着。最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的应当是青苔，竟然沿着台阶，一路爬到了阶沿，下雨天的时候，竟然爬到了人家的家里，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当客人了。

房子潮了，它们就出现在潮湿的地方。

床下的土潮了，它们就躲在床下。有草儿的地方，好像都会有虫儿出现。我有时想，一定是在冬天的时候，在地下的时候，草儿们和虫儿们就商量好了，你跟着我，我跟着你，不要走失了啊。晚上，在床上睡着的时候，就听见有虫鸣声，一声一声在床下响起，在聊天，和谁聊天？没有别的虫儿啊。在床下地面找，就找到了一片青苔。我才弄清楚，是虫儿和青苔在聊天，说着闲话。

虫儿性子直爽，声音清脆，如露珠。

青苔婉约，声音就显得细嫩一些，如月下的笛音。

它们跟着我一起到了这儿，到了他乡。在他乡，他们难道同我一样，也有着乡愁吗？我将乡愁写下来，形成文字。它们不，说出来，于是就唧唧地叫着，叫得一地清亮；或者，就嫩嫩地绿着，绿成一片乡村的颜色。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男，教师，《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九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知音》《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一百多篇文章被各种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发表于2022年4月6日《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