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失去布莱恩·爱泼斯坦的披头士乐队的确迷失了方向。一开始他们试图自己打点自己。他们出资拍摄了电视电影Magical Mystery Tour。这部电影有很好的音乐，影像却是个大灾难，评论家开始嘲笑男孩们。 他们还成立了自己的厂牌苹果，和很多年轻艺术家签约。料理公司、监制其他人的音乐、录专辑、做慈善，这些事让披头士焦头烂额，公司也濒临破产。他们需要新的经纪人，约翰举荐了艾伦·克莱因。然后噩梦来临了，媒体也对他们穷追不舍。1968年五月，约翰和小野洋子开始了恋情，不久和妻子辛西娅离婚，他和洋子的关系对乐队没有任何帮助。

随着乔治和林哥在音乐创作上的成长，男孩们给彼此的空间也越来越少。白色专辑的录制反映了乐队内部的裂痕。披头士单独录音，或者互相伴奏，而不是四人在一起工作。那段时间，乔治写出了他最好的歌——Long Long Long，All Things Must Pass，Wah-Wah，Isn't It a Pity，Not Guilty，Something和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可等来的却是约翰、保罗和乔治·马丁的严厉批评。马丁认为Something听起来太弱，缺乏原创性。乔治寄以厚望的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也没有得到约翰和保罗的回应。乔治决心要在专辑中给自己的歌争得一席之地，便邀请好友艾力克·克莱普顿参加录制。“我不能参加。”艾力克说：“没人给披头士乐队录过专辑。”但在乔治的坚持下，他最终同意了。艾力克后来说，他当时就觉得乐队气氛不妙——约翰根本没露面。艾力克出色的吉他独奏俘虏了披头士的心，这首歌入选专辑。Not Guilty则没有获得青睐，因为乔治很明显在针对约翰和保罗。

男孩们不知道怎样继续下去。保罗费尽心思让乐队保持团结。他希望重新开始巡演，可乔治和约翰不以为然。不过大家在拍摄排练和现场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即Let It Be）。排练开始几天后，乔治和保罗的关系达到了冰点。约翰这时已或多或少地放弃了领袖的角色，乔治觉得保罗在大包大揽，甚至独断吉他部分的安排。两人就是否该在突尼斯演出的事情大吵一架之后，乔治当着记者对保罗说：“你真是一坨屎，老兄。”乔治离开了乐队，过了一阵儿才回来，乐队得以在苹果的天台上演出了即兴现场，在此基础上制作了专辑Let It Be。烂事接连不断：约翰、洋子、乔治和帕蒂因持禁药被逮捕，新经纪人艾伦·克莱因一塌糊涂，约翰和保罗不断争吵。

不过男孩们总会聚在一起，哪怕有不断滋生的恶意。披头士们决定暂弃前嫌，一起录制最后一张专辑，他们最天才最完美的专辑——Abbey Road。乔治有两首歌入选。Here Comes the Sun在艾力克的花园写成，是绝境中的赞美诗，可与Imagine和Let It Be媲美。Something也终于得到了公允的对待。乔治·马丁后来承认他或许低估了乔治：“他可能下一年就会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音乐人和创作者。他有丰富的想像力和足够的干劲，有不输约翰和保罗的能力。”约翰认为Something是Abbey Road最出色的一首歌，在1980年他说：“乔治和两个出色的创作者一起工作，他从我们身上学到很多。我不介意当乔治，一个透明人。”

Something是乔治的第一首披头士A面单曲，很快升上了北美榜单第一名的位置。1970年四月，保罗要求解散乐队。披头士乐队不复存在。

六

流行音乐史一遍遍向我们讲述约翰和保罗终结披头士乐队的故事——保罗想独断，或者洋子惹恼了其他人，或者只是他们长大了，不再需要彼此了。约翰最早退出了乐队，保罗和克莱因劝他等最后一张专辑发行后再宣布。可谁都没想到保罗先行一步，在Let It Be发行的前一天宣布第一张个人专辑McCartney的计划，昭告天下披头士乐队解散了，林哥的鼓声不会让他留恋。约翰认为保罗背叛了其他人，虽然他原本也希望借乐队解散的东风为自己的个人专辑宣传。乔治觉得保罗的行为不妥，可乐队终于宣告解散让他长出一口气。“披头士乐队的解散是我事业的一大幸事。”

如果不是约翰和保罗闹的满城风雨，乔治将要成就的本可使人们把披头士乐队抛到脑后。甚至约翰和保罗都没想过个人事业可以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乔治被乔治·马丁视作幸运的搭车客，被约翰和保罗视作烦人又可亲的小兄弟，被媒体视作“安静的披头士”，他们好像都看不到乔治尖刻的幽默感、他的智慧和对东方宗教真心真意的追求。大大小小的误解给乔治留下了一生的伤害，不过在那段时间里也帮助了他。

披头士乐队开始分裂时，乔治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他那时已录制了两张个人作品：电影Wonderwall的配乐和Electronic Sounds（一张实验合成器的随心之作，他后来认为是“垃圾”）。他还和鲍勃·迪伦一起合作了一张专辑，但至今没有发行。

更重要的是，乔治手里有不少未被选入披头士专辑的歌曲，这些歌越积越多。他觉得该让这些歌和听众见面，在披头士的框架外证明其价值。他召集了一批明星音乐人：鼓手林哥·斯塔、艾伦·怀特和杰姆·戈登，贝司手克劳斯·沃尔曼、卡尔·雷德尔，键盘手加里·怀特、鲍比·维特洛克、比利·普雷斯顿和加里·布鲁克纳，吉他手艾力克·克莱普顿、戴夫·梅森，号手杰姆·普利斯、鲍比·吉斯和钢弦吉他手皮特·德里克。他还找来了金牌制作人菲尔·斯柏克特和交响控制约翰·巴勒姆。不用把歌曲呈交给约翰、 保罗和乔治·马丁让他非常快乐。他手头有四十首歌，足以制作一张超级大碟，但乔治还是执意按照披头士乐队的模式，丰富配器、扩展长度，给所有的歌曲最完满的呈现。乔治似乎在享受他最好的时光，新的伙伴给予他很大的扶持。“和其他音乐人一起演奏，让我觉得披头士不过尔尔。”

可是专辑的制作周期超出了乔治的计划。母亲路易斯长了脑瘤，乔治必须守在她的床前。“医生蠢得要命，说什么她挺好，只是心理上有问题。我去看妈妈的时候她都不认得我，我把医生赶出去了……七个月她有稍微的好转。爸爸本来在照顾她，可是溃疡发作也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和录音室来回奔波……Deep Blue这首歌是一个早上我在家里写的，我累坏了……医院让我沮丧又难过，到处都是疾病的气味。没法为你爱的人和家庭做些什么，感觉太糟糕了。”路易斯·哈里森死于1970年七月7日，乔治至死都陪伴着她，为她朗诵《薄伽梵歌》中关于死亡的章节，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十一月末，乔治完成了专辑All Things Must Pass。这是一张史无前例的三碟专辑，占据了英美两地的排行榜首位。All Things Must Pass得到的反响比约翰和保罗的首张个人专辑好，保罗没说什么，约翰心里却不好受。“我记得约翰的反应很消极。”乔治对Crawdaddy的记者说：“约翰看见专辑封面说‘他疯了，三张碟。看看这照片，他活像患哮喘的里昂·罗素。’”约翰生气可能是因为封面上是乔治和四个小地精，象征了倒掉的披头士乐队。“我们有很多负面情绪。”乔治继续：“我只是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必须继续走自己的路，以获得心灵的平静。”

“乔治·哈里森从披头士乐队的解散中获益最多。”的确如此。乔治现在是四人中最受尊敬的一位。他看世界的眼光审慎、乐观、又无比温柔，和披头士乐队不堪的解散、摇滚乐被摧毁的理想主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乔治认为，音乐是寻求神的，而不是伴着跳舞的。这个观点恐怕过分虔诚和狭义了。跳舞和唱赞美诗一样，能让人贴近神，乔治也没有放弃写诙谐的歌。但在1960年代终结、1970年代开始的黑暗里——嬉皮之梦腐朽发臭、查尔斯·曼森举起屠刀、阿尔塔蒙特流血、越战和尼克松似乎永无终结——听到这个人的歌声，这个曾经被视为配角的人唱出的自由之声，让人心生安慰。在死一般的暗夜里，乔治以歌声与身边漫天的绝望对峙，在一个光辉灿烂的时刻战胜了长期以来侵蚀他的恐惧。至少在一瞬间，乔治·哈里森走出了阴影。不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人们说了什么，乔治都做出了最好的后披头士个人专辑。而且，他还做到了最好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