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达木生命之旅(三)——(原作:真子)
(2011-05-02 21:19:14)
生命孕育在生命禁区。
窗外的风野蛮地呼喊着我,沙们拥挤在双重玻璃外观看,看一个女人孕育的喜悦,看一个未成熟的母亲挥动针线,为一个新的生命缝衣裳。
大风起时,在昆仑、祁连、阿尔金三山围绕之中的24万平方公里的柴达木盆地便成为浩瀚的沙海。我有身在海底的压抑感,时而用深呼吸吸收微不足道的氧,但我却体味出更多的壮阔的美感。我的孕育是一种壮美的体验,一亿年前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就是孕育在特提斯汪汪大洋之中。我情不自禁地抚摸隆起的腹部,将感觉伸进古老的岁月。
地球上的板块与板块相爱,便开始撞击。这是轰轰烈烈的爱,这是改天换地的爱。这种爱是巨大的力,是激烈的运动。这是喜马拉雅运动,青藏高原的孕育在爱的运动中产生。
我双手捧着一个胚胎,在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中感觉她的成长。那每一次有力的胎动都让我的心随之舞蹈。“惟天地、万物、父母”,大自然的每一瞬间都在履行造物主的职责,每一瞬间都在操纵着生命的孕育、诞生和死亡,生生息息,没有止尽。此时的我正在履行造物主的嘱托,走进远古的特提斯大洋,去孕育生命。与造物主不同的是,我的孕育是超越自然法则的创造;造物主对生命有爱也有残暴,而我只有爱。孕育的过程是爱的过程。此时孩子的胎动让我在爱中燃烧。
我忘了缺氧造成的喘息。我哂怪昨晚的我自己。昨晚依然刮着大风。我在欲望的梦中醒来,在难耐的克制中煎熬自己。水果,水果!孕期突发性的需求是迫不及待的需求,如同垂危者需要拯救。我终于忍不住推醒丈夫。他立即穿上皮大衣顶风而去。我深感歉意。这里是柴达木之西,我把它称为戈壁深处。满目皆黄,连草都没有哪有果树?水果从千里以外运来,那是夏季的喜事,冬寒时已成为幻想。但是他捧着水果罐头回来了。我抱着罐头泪如雨下。
生命禁区的孕育是艰难的孕育。但是,来到柴达木的女人们习惯了艰难,如同习惯了风沙与日月的陪伴。她们牢记着繁衍生命的使命。使命早已弥漫成风沙的语境,让女人读出喜悦的缘由。
我放下手中的小衣裳,将视线穿过玻璃窗,遥望40年前风沙摇动的帐篷。帐篷里用布帘隔着四对夫妻,那里有第一群创造新生命的女人。那时的内地人称柴达木的开拓者为第二个最可爱的人,但她们仍然在人类的视野之外。孕育中的她们缺少的不仅是水果,她们的孕育不仅是艰难。她们拥有死神的纠缠。它看见过早凋零的花结了果,便摇晃着即将干枯的树,企图让青黄的果子落地。她们强咽着沾牙的半生不熟的馍,强咽着千篇一律的黄花木耳干青菜,用毅力阻止贫血的加重。她们在抗争中自信地微笑着缝孩子的衣裳,让孕育在一针一线中诗化。
她们最先在生命的禁区成为生命主宰者,赋予柴达木石油人以特殊的含义。1958年,老柴达木石油人黄沛枫回忆,一天,他在茫崖东北4公里的地方,遇到了柴达木很难碰到的场面:一个叫张年和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婴,他的妻子提着牛奶瓶和白糖罐从柴达木西部的第一所简易医院走出来。这位母亲是伟大的母亲,创业初期在柴达木诞生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母亲。孩子的一声声歌唱都让死神震惊,她们的一次次成功都让造物主赞许。
我想,死神最先震惊,造物主最先赞许的,应该是柴达木石油人的诞生。曾经,这一群人也在孕育中。是骆驼和汽车摇过千年的岁月,闯过死神的道道防线之后,他们在柴达木投胎。一个关于石油的计划将孕育石油人的行动推向原始荒漠。胚胎一落地便反弹出令死神不安的创业之歌。死神用一切不利于生命的残忍的手段大张挞伐。对石油的追求使所有胚胎具有同样的生命基因,那就是顽强与坚韧;对远景的憧憬使所有胎膜都传递同样的营养,那就是自信与友爱。于是,孕育成为强劲的力,柴达木石油人的诞生势不可挡。
1954年5月27日,柴达木地质大队年轻的技术员王福林、王吉庆等四人去戈壁上零乱的山地勘查。海拔近4000米,严重的缺氧使他们头昏眩晕,但是,他们翻山越岭一整天,直到夜色模糊了视线,才开始返回。枪支、弹药和找来的石头标本,使他们重负在身,加上劳累和饥饿,脚磨出了水泡,他们已步履维艰。水早已没有了,他们的口里干得像火烧,舌头尖失去了知觉,嘴唇变得麻木,浑身就像大病初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寒风袭来,棉衣如衬衣。月光不见,四周漆黑。他们一个个紧跟着,有时互相挽扶着。王福林支撑不住了,忽然头晕栽倒在地,几个人也先后摔倒。水,他需要水,他们都需要水。到哪里去找水呢?他们想起了救命水——尿。不管是什么味道,都得喝,他们真的喝了。后来王吉庆回忆说:“喝后顿时感到舒畅了不少。”第二天早晨,他们终于走回了帐篷。他们在戈壁上整整走了23个小时。
柴达木石油人就是在这样的孕育中成型的。在与死神的搏斗中,也有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茫茫戈壁荒漠,风沙弥漫或者天黑时就容易迷失方向。据吴斌回忆,1954年8月,他与柴达木地质大队工会主席王全福等人去野外地质队慰问返回时,迷失了方向,“跑了一夜,把十几里路走成了百十里路”。一天早上,114水文地质队的司机杨德山从野外队回基地拉生活用品,路长水少,戈壁上无水。他干渴难忍,嘴唇崩裂,但他把唯一的一壶水节省下来倒进了水箱。傍晚时,水箱又急需加水,他提上水桶下车寻找水源。凭着经验,他仿佛闻到了东来的潮气,他便朝东边戈壁走去。走了十几公里,终于发现了一片起伏尖利的盐碱硬壳,这说明地下有盐水。他高兴地跑步过去,因又饥又渴,浑身无力,他几次摔倒,手、脸被盐碱硬壳划伤。他忍着痛,寻找盐水洞。他终于走到嵌着一圈白色盐碱花的水洞旁。没想到,他提了一桶盐水上来,体重增加,洞沿被踩蹋,他掉了下去。就在掉下的一瞬间,他还将水桶扔在洞边。他希望把车开到基地去,早些为缺吃少用的野外队把生活用品拉回去……
死神收获过鲜血和死亡,但它亲眼看见了柴达木石油人生命的起源、成型和诞生。1955年6月1日,青海石油管理局的前身青海石油勘探局成立了,5000柴达木石油人诞生了。死神在前所未有的散发着石油芬芳的生命群体面前垂头丧气。我是后来者,我和一群又一群后来者都是经过柴达木艰难的孕育才诞生为柴达木石油人的。
窗外,仍然是风沙的世界。不知它们是否听见了我腹中的胎音,那是又一个生命在预告她的诞生。初夏的一个中午,戈壁上风沙浩荡。一个生命在血红的鲜花盛开之后,鼓足了劲儿,一次又一次地向人间冲锋。阵痛,让我再次从窗外看见远古的特提斯汪汪大洋。我知道造物主在让我投入庄严的高峰体验,体验青藏高原的诞生。是的,阵痛是因为一座雄伟的大山在崛起。她力排万难,万夫不当。终于,一个新的生命在天崩地裂中呐喊着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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