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开端也有末日,我们只记住开端,每一个生日蛋糕都是一个攀登的台阶;生命有年轻也有衰老,我们只追求年轻,每一条皱纹都是策马奔驰的鞭。常言道生命是蜡烛,蜡炬成灰光辉熄灭,一切便成为乌有。不是的,我们的生命是一个个崛起的形象。我们要让形象连接生命之旅。
我是金秋的小作品,我带着菊的清香回过身去,向金秋大形象敬礼。
我在逆风里变成一朵金黄色的飞菊,飘过41个秋季,在柴达木西部一个叫油泉子的戈壁滩上空停留。我听见了愉快的歌声:这不是古老的神话,也不是诗人的遐想,这是柴达木的奇迹……油泉子,是柴达木第一个石油勘探基地,这里建起了柴达木第一座炼油厂。土木结构的厂房是红色的,染着石油人的心血;炼塔与戈壁一色,这是平躺的戈壁崛起的象征;6个大油罐保留了铁色,力量在这里发出了宣言。
1957年9月28日,我9岁生日的时候,正在长江和嘉陵江环抱的一座山城里做天真的美梦,蛋糕和我都发出浓郁的奶香。而遥远的戈壁荒漠上已将美梦变成了奇迹。这里有一群生命里充满创造欲基因的石油人,他们还在孕育之中就构思着开天辟地的若干个第一:第一座井架,第一棵采油树,第一个基地,第一座炼油厂……他们怎么不歌唱!戴花头巾的姑娘们索性舞动色彩斑斓的心花,让黑发在飞流的黄沙里卷成一朵朵金菊。这一天炼出了第一桶成品油,从此黑色的原油变成源源不断的清泉。清泉与石油人一起歌唱奇迹的诞生。我抖落所有的芬芳,化成敬意。
我又来到一个叫冷湖地中四的荒坡上。平展的戈壁在这里扬起了波涛,是为石油人准备一个凹地,一个聚宝的大盆。掘宝的人们与高高的钻塔一同屹立在一个高地上。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声,黑色的地龙冲天而起,盛开成一朵巨大的墨菊。无数弧形的花瓣如流水般落地,墨菊盛开不断。黄色的凹地变成油黑色的湖,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欢跳的人们变成了墨菊的花瓣,阳光在花瓣上滑落,弹出黑色的辉煌。这是1958年9月13日,一个永远与黑色辉煌相连的日子,地中四井日喷原油800吨,从此发现了冷湖的油田,中国的版图上从此有了冷湖的位置。
原油的崛起就是石油人形象的崛起。一个生命之旅的丰碑上铭刻着永远的荣誉:
英雄地中四,美名天下扬。
这个丰碑成为老石油人含泪抚摸的勋章,成为新一代石油人向高峰攀登的基石,成为外来的客人探寻的秘密。
我还原成血肉之躯,静静地躺在高地上,紧闭双眼,感觉昔日一群生命的浩荡,感觉喷涌而上的欢快。待我睁开眼来,满天的白云已化为朵朵墨菊,化为一大片不朽的形象。
我回到了20岁,回到了在柴达木诞生的日子里。带着童贞的初恋让眸子闪光,让遐思飞翔。当我的目光与井架上的目光相碰,我便懂得了什么叫挚爱什么叫坚毅什么叫生命的刚强。从此,柴达木将成熟赋予我,我将灵魂注入戈壁,将生命之旅镌刻在油田。每当我捧起生日蛋糕,我便仰望由爱圆成的梦。是的,戈壁上,三个石油基地三个圆盘,从西到东800公里连接着无数个圆盘。圆盘托起一个百万吨油田,托起生命的群像。
有的躯体倒下了形象却永远站立着。他叫肖缠歧,1258钻队队长。他不是把形象化为墓碑,而是化为一句话,一个行动。卡钻了,他挺身向前,说:“这活危险,我来干!”他接过刹把,转动,吊卡打滑;提,24格的悬重提到38格还是不动。他立即改用卡瓦转,钳子拉,也不行!他决定用钢丝绳将吊卡和钻杆缠死在一起,硬转卡,两次钢线绳都断了,他换上1寸直径的钢丝绳。他拉动离合器,绳子慢慢吃紧了,他深知面临危险。一个英雄的形象铸就而成。他示意钻台上的同志们赶快离开。人们都进入安全位置,心弦却绷得如同此时的钢丝绳。只见他从容地回过头来,两眼紧盯住转盘,右手紧握住刹把,左手坚定地拉过总离合器。柴油机吼叫起来。转盘吃紧地转动着。一声巨响,钢丝绳拧断,吊卡和钻杆失去联系,铆上了劲的钻具带着方钻杆急速反转,近百斤重的方补心分成两半飞去,一半如箭一般射向肖缠岐的右胸。英雄的躯体倒下了。
人们重复讲述着他的那句话,那个行动,讲着,讲着,讲述者和听者都慢慢抬起头来,仰望一个形象。
此时我正仰望着天边的红云和依傍着红云的高高的井架。
我走回45岁生日。我带着秋菊的芬芳,却更多地带着石油的馥郁,因为蓝天作衬的一簇圣火中,有一朵火花是我。
这是1993年金秋时在戈壁滩上建设起来的百万吨炼油厂。冰雪熠熠的昆仑早已等待着她来与它并肩。崛起了,按规定时期提前两年。几座刺破云天的炼塔,一群壮汉似的油罐,全都银光闪闪,如同又一座高峻雄伟雪袍银盔的莽昆仑。圣火的点燃是炼油厂运行成功的标志。我的生日前一天夜晚,厂区灯火通明,石油人忙碌着,下班人也彻夜难眠,要么去厂区上班,要么焦急地远望着天边。9月28日凌晨,仿佛是不肯隐去的月宫里的嫦娥一甩袖碰燃了圣火,厂区外的戈壁上立即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接着与欢呼声和锣鼓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鞭炮的火星落在一位中年人的头发上,顿时咝咝作响,青烟腾起,他也顾不上去抹一下,两手只是死劲地擂鼓,两眼只是不停地流泪。我的心顿开鲜花,我的身已腾云驾雾。我的生日,我们的生日,我不知道该怎样手舞足蹈,我只好任激情奔涌,号啕成一支生命的赞歌,泪飞顿作倾盆雨。
柴达木石油人早已不在乎甚至忘记了“生命禁区”这个词。他们只是用奋斗和收获填满生命之旅。他们坚信生命之力,他们坚信这力量能使壮丽的形象在戈壁荒漠上崛起再崛起!
1998年3月
敦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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