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第一次看到这幅对联,是文革前的1965年腊月。父亲用红纸写上这幅对联,贴在大门上。我惊奇地发现,在我们居住的大街上,居然有好几家贴着这副对联。
我问父亲: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幅对联?父亲说,大家都认同为人忠厚,这样的家族才能经久不衰。我虽然点点头,却仍然懵懵懂懂,不太理解,因为当时我仅仅是个8岁的孩子。
我对奶奶的模样没有什么印象了。在我几岁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但奶奶在亲戚中口碑非常好。当年,住在我们大院中的大奶奶、二奶奶家亲戚来访,竟然吃住在我家。奶奶对人宽厚,总是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饭菜让客人享用,从无怨言,更没想过什么回报。
那时,我家在老家宝坻阎皮庄附近还有些地,委托庄头(俗称“二地主”)打理。按当时与佃户的约定:丰收了,佃户得7成,我家和庄头得3成;没丰收则不分。佃户来到我家,奶奶总是烙饼炒鸡蛋招待,有个人一顿竟然吃下12张饼,可见确实饿坏了。因老家地势低洼,土地比较贫瘠,连续下大雨庄稼就会绝产。每当乡亲们抹着泪说,今年又没有收成时,不仅租金全免了,我奶奶还要给佃户买20斤玉米面,让他们捎回家吃。
1949年1月14日,正是数九寒冬天气。共产党领导下的解放军对天津市发起总攻,迅速突破了城防,向市中心挺进。解放军一个排级干部敲响了我们的家门,大约有20多人希望在我们的过道睡觉休息一下,这些战士连续作战太疲劳了。如果将过道两面的门关上,确实可挡挡风,但温度与室外没有什么区别。当时,家人按地下党人的建议,已将玻璃都贴上了“米”字型纸条,防止玻璃震裂伤人。大人孩子,都集中躲到八仙桌、条案、床铺等结实的家具下,以防房屋被炸塌砸伤。所以各家都向结实的房屋集中。看着都是年轻小伙子,奶奶说:我们空了一间房,你们就在这里将就睡一宿。于是,把战士请到空屋里。
第二天清早,解放军问我姑姑哪里有卖咸菜的?我姑姑自告奋勇帮助解放军买咸菜。但因市面物价飞涨,枪炮声不断,姑姑敲了半天商铺的门,都没有叫开,只得空手而归。奶奶说,我们家还有些咸菜,你们拿点吧。于是在大缸里捞了些咸菜,送给解放军。
父亲是处处爱替别人着想,常常自己吃亏的人。亲戚家谁有困难,父亲都尽力去帮助。比如,解放前夕我五爷爷去世时,家中贫困,没法下葬。在大伯的操持下,买了一口薄棺材,让逝者入土为安。后来大伯说,这次费用要么咱哥俩儿一人一半,父亲表示同意。但五爷爷家人始终认为是大伯一人出钱购买的棺材。父亲从来不在亲戚面前说明此事。
1977年,国家决定给企业职工调整工资。这是时隔十多年后,第一次调资,人们对此充满了期盼。1952便年参加工作,1954年在市房管局器材处做主管会计的父亲,当时每月工资只有62元,明显偏低,按照当年政策,调资无疑。但到发薪的日子,父亲只带回了62元钱工资。家人问怎么回事,父亲沉吟了许久才说:他将调资名额让给了一个更困难的同事了。
为此,全家人都埋怨父亲——过了这个村就个没这个店了,谁知下次调资要等多少年。而且,父亲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因为两次工作调动,父亲的工资比同龄人低了一级。
所以,忠厚给我最初的印象就是肯吃亏。但即使这样,全家人仍然认为,为人忠厚心中坦然。
无意插柳柳成荫。父亲退休时,正值改革开放的年代,许多新兴企业应运而生,过去的同事、朋友们都认同父亲的为人和业务能力,有三个企业聘任父亲当会计。这样父亲要每周两天去一个单位,从周一到周六,忙个不停。1986年父亲当时的退休金,每月只有100元,而父亲“补差”拿到的工资有300多元,并一直工作到70岁。父亲感慨地说,过去受累拿不到钱;而现在清闲了收入反倒多了。所以,父亲总是拿出钱默默资助生活困难的亲友。
不说我自己,再说说女儿吧。
女儿是在本市上的大学。与大多数同学相比,有守家在地的优势。女儿经常在周末将外地农村来的同学请到家中吃饭。这些同学平时在学校里总是买最便宜的饭菜,到我家来,多少可以改善一下饮食。在寒暑假同学准备回家时,女儿还要给她们带点天津土特产品。
女儿大学第二年的暑假期间,学校安排学生勤工俭学,绝大多数外地学生没有回家。一边实习,一边挣点学费。为了锻炼女儿的意志,我鼓励女儿去打工。每天,女儿总是带着装得满满两大盒饭菜,除了中午自己吃,主要是让同学们分享。同学们都说我家的饭菜味道好。其实,就是家常饭菜,但味道终究要比泡方便面或大排档的饭菜可口。
家风又叫门风,是一个家庭或家族世代传承的风尚及价值取向。我家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如果有人让我用一个词概括我家的家风是什么,那就是:“忠厚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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