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两粒盐》(第一章)
(2018-08-04 22: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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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两粒盐 |
我的父母老了。
尤其是母亲,最近两年来,看着她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样子,这让我和姐姐很心疼。
时间一年一年地向前走着,我们也开始苍老下去。
我总是想起母亲跟我说起她年轻时故事:我的姥爷、姥姥都不识字,浑浑噩噩一辈子,总算把母亲培养成了“文化人儿”。
母亲19岁,开始在村里的一所小学教书。那一年,在晚秋瑟瑟的风中,母亲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站在村口,迎着北边走来的青年,羞涩地不敢抬头看。
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姥爷和姥姥把母亲看得很紧,19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个老人仍不肯放手。“除非他肯入赘”——母亲高中毕业后,我姥爷便把这句话撂了出去。
经人介绍,父亲一反常态,亲自登门相亲后,毅然答应了姥爷提出的所有条件。第二年,父亲托关系帮母亲调动了工作,姥爷全家也随着母亲一起搬到父亲给他们盖的新房里。
母亲22岁时嫁给父亲。在当年时兴早婚的那个时期,他们俩算是晚婚。正值创业的梦幻年纪,他们结婚后,父亲也进入母亲所在的学校教书,两人还被分到同一个年级,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
“你爸是咱村最好看的男子汉……”我上小学的时候,姥姥在我面前总这样夸奖父亲。母亲听着这话,半收半隐地笑。她的笑意,就像一块刚出锅的碱水馒头——在我的印象里,这是母亲极少见的没有戾气的时刻。
母亲说,当年他与父亲的婚姻,一直被十里八村传为佳话。虽然,难以改观的贫穷,几乎陪伴了父母所有的年轻时光,但是,作为他们的孩子,我能体味到父母被烟火、油盐和毒辣日光所腌晒的各种滋味。
我长大后,很多次看到母亲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揽镜的场景,看着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才猛然意识到时光竟会这么可怕。
偶尔翻看老照片,看到母亲初嫁时,明眸皓齿,长发结辫,温润如瓷的脸庞,自信干练的笑意,看着那个在花季里冲我浅笑的她,我总是想起,母亲这一生的经历,对我而言,不单让岁月变得愈发蹉跎,也使我隐隐揣摩到她这一生的失落。
我年少时,确实对她缺乏体恤之心;如今,她老了,我被母亲饱经沧桑的身影,提醒得心惊胆颤。有时候,突然想起未来用以陪伴她的时光是这么有限,便倍感不安。
再说我的父亲。
我奶奶一共生养了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父亲排行老五。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才9岁。他初中毕业那年,奶奶的突然离世,让父亲成为这世上“只能靠自己”的那一类人。
父亲和母亲新婚不久,便从只有伯伯和叔叔的那个“家”搬离出去。一只土锅,几桶米,两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仅凭这些,开始了自己的谋生之路。
分家那天,母亲站在窗子前,在依然鲜艳的红双喜下,面对家徒四壁而又无限迷惘的新生活,她揽住父亲的胳膊,只是笑。
笑,这是一个多么年轻而又乐观的符号啊!
如今的我,多么希望生活的笑意,能陪伴父母永远走下去。
第二年六月,母亲怀上了我的姐姐。正赶上收麦子,母亲挺着肚子下地帮忙割麦。正午毒辣的日头底下,她眼前一阵发黑,昏厥过去。过了好大一会儿,母亲挣扎起来,穿过苍茫的田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母亲推开门,父亲怀抱收音机。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正悠哉悠哉地听广播。那一刻,他被母亲撞到的是躲都躲不过的难堪。
也就是打从那时候起,母亲总是因为干不完的农活儿,和父亲吵架。有时候,闹到两个长达半月互不说话。
小时候,我时常看到姥姥坐在母亲的床前,低声细语地劝慰她,并且勒令父亲给出承诺,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去挽救我母亲的心碎。
那年秋收,因为母亲怀孕,父亲独自一人要干完几亩地里的农活儿。常常从晨光熹微,一直忙到暮色四合。母亲也总是拖着笨重的身子去喊父亲吃饭。有好几次,她都看到这个原本可以不这么拼的男人,无限疲惫地靠在麦草垛上,发出沉沉的鼾声。
对于下田干活儿这事,尽管父亲一直心存不甘,但是,在母亲的强烈坚持下,我们家的几亩责任田,每一年的春播秋收,都赶在别人的前面。
母亲曾说过,起初那段时间,她和我父亲除了因为干农活儿拌过几次嘴之外,她一直坚信,这辈子或许真没有其他什么别扭事儿了。
直到后来,我反复听见母亲在外人面前说到这句话——“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冥冥之中,我甚至意识到,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他们所有的翻脸,都是在暗地里开始的。至少,那时候的我,一直都搞不懂,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彼此越发沉默了呢?
我自然不知道,母亲话里另有所指。只是感觉父母的关系越来越僵,也让人越来越不放心。
姐姐两岁后,母亲生下我。
因为我是男娃,父亲把他的第二个孩子看得格外重要。欢欢喜喜地庆生,又大张旗鼓地办满月酒。母亲说,那段时间,父亲天天抱着我,走门串户地炫耀,上蹿下跳的高兴劲儿,简直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满月后,父亲特地磨了一担糯米,让姥姥做了满满一簸箕的“庆生粑粑”,亲自撒上红糖和熟芝麻,挨家挨户给邻居们“送喜”。
1985年,我终于长到能跟父母说话、疯玩的年岁。村庄的河沿上,大片大片的芦花,肆意翻飞,在清冷的秋日午后,大地就像被染白了头。我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举着长芦苇,跟他一起手舞足蹈边唱边跳,不知不觉,又迎来了我的新周岁。
那时候,每年过周岁,我始终没听说过所谓的生日蛋糕是什么东西。窘迫的生活境遇,在父母两人互相对峙的那个“小时代”里,让我本该无限轻松快乐的童年生活,消减了不少幸福感。
即便是这样,我和姐姐每一年过周岁时,母亲总会在灶台前像是过节一样的忙碌一阵子后,端出几个毛鸡蛋、几块椒盐馍干,随手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为她的两个孩子庆生。我和姐姐推搡着、欢跳着,争着抢着,就把“吃毛鸡蛋、啃馍干”的生日给过完了。
当年,母亲用自己的青春和爱意当佐料,在贫瘠的生活缝隙里,烹制出的生日盛宴,至今都能让我记起那种最纯粹的、偶尔可得的幸福味道。
夏天的夜晚,母亲坐在竹床边,一边给我们赶蚊子,一边讲故事。听她讲《三国演义》、《白蛇传》,还有《孟姜女哭长城》,每一个故事里,都有那么多真英雄。
印象当中,自打我记事儿起,父亲和母亲之间的话就越来越少,尤其一家人围着圆桌吃饭的时候,全家老少全都缄默不语,至今想来,都让人心头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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