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1884年在索马里北部地区建立保护地,直到英国保护地1960年与南部的意属(意大利所属)索马里合并,建立独立的索马里共和国,历时76年。索马里独立后,原在北部地区工作和生活的绝大部分英国人撤回本国,少数专业技术人员留下来继续协助索马里政府工作。若干年后,其中的大多人又陆续回国,只有个别人选择留在索马里。哈尔格萨市供水局的布登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中国医疗队来到哈尔格萨时,他是唯一一位仍然留在哈尔格萨的英国人。由于市政府供水局同中国供水专家组是业务的上下游关系,联系很多,经常同他打交道,所以成为朋友。
经供水组翻译小蒲介绍,来到哈市不久,我们便认识了布登先生。布登先生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出于礼貌,我没有问起他的年龄),个子很高,腰板很直。金黄色的的头发,微微弯曲,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他步履稳健,说话不紧不慢,在他身上,仍然看得出某种英国绅士风度。他是供水局的负责人,负责审批供水管道的设计、安装、维修等业务,手下有少的可怜的几名工人。因为同供水组的关系,从一开始他就对医疗队十分友好,医疗队供水方面有任何问题,他随叫随到。一次周末,医疗队还请他过来吃饭。他吃的很香,对中餐大加赞扬,估计他要么从来没有吃过中餐,要么起码已经几十年没有吃过。http://s3/middle/62a617fat9c83e9ef84c2&690
(同布登先生合影,我怀中抱的是布登先生的小女儿)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得知,他离开英国已经数十年,除了来索马里早期回过英国一两次之外,迄今已经十多年未曾回国,因为父母已经不在,他同国内已经断绝了联系。记得我曾经问过他是否想念英国,他面露难色,难以作答,只是淡淡的说,不管怎样,已经回不去了。眼下他同英国唯一的联系是一台短波收音机,坚持每天收听英国广播。
布登在索马里娶了当地老婆,生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十六七岁,长长的头发(非混血的索马里女人都是高度弯曲的短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高高的个子,亭亭玉立,十分漂亮,看上去更像爸爸。二女儿五六岁,更像母亲。最小的只有两三岁。虽然身边有妻子和三个女儿,但是看得出来,他有些孤独。言谈中得知,他同索马里妻子缺乏共同语言,两个人常常说不到一起,想不到一起,也吃不到一起。布登先生的生活很单调,除了上班之外,以前唯一可以去的地方是哈尔格萨俱乐部。给我的感觉,他每天只吃一餐(早上可能喝牛奶),而且总是在俱乐部用晚餐。我赶上几次,发现他的晚餐也非常简单:一块牛排,几块土豆(偶尔有几根豆角),一杯啤酒,仅此而已。http://s9/middle/62a617fat9c83f4a39238&690
(同布登先生及他的大女儿、二女儿在他家院内合影。中间的小女孩为邻居的孩子)
哈尔格萨俱乐部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庭院式建筑,里面装饰十分讲究,是专门供英国人和当地头面人物活动的场所。俱乐部里随时可以供应啤酒、各类洋酒、茶点、英式晚餐等,只是价格较高,当地人消费不起。他往往吃过饭后,再要上一杯洋酒,坐在院子里,慢慢品尝,喝到很晚,然后起身回家。好在俱乐部距离他家只有三五百米之遥。
他的家刚好离医疗队驻地很近,就在马路对过不远的路南,所以,我们认识后,他时常晚饭后会散步过来同我聊天。两年多时间里,我们这样一起坐在地毯上聊天的次数很多,时间也很长,常常聊到深夜。我们有时谈英国文学,有时谈索马里,到后来干脆让他帮我听英文歌曲,录写歌词(在索马里期间,经常会有索马里朋友从国外回来,带回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欧美英语流行歌曲的磁带,作为小礼物送给我),有些歌曲的歌词听不清楚,请他帮忙。在他的帮助下,我写下了许多歌曲的歌词,最后还自己装订成册。可惜的是,仍然有许多歌曲的歌词不能全部听清楚。
老布登人很朴实,待人真诚、友好。得知我对英美文学感兴趣,他把自己当年从英国带来的小说一股脑都给了我,足足有一箱子。他说,他老了,不再读小说了,孩子们又不学英语,留在他这里已经没有用处。由于数量较多,我只选了亨利詹姆斯的《一个贵妇人的画像》,海明威的《太阳升起来》等十几本,其余的都还给了他。尽管这些书很重,回国时我还是想办法带了回来。由于年头太久,这些书的纸张都已变黄,胶订的书脊也已经开胶,几次搬家,大多已经丢失,目前只剩下一两本,但仍舍不得丢掉,留在身边作为非洲三年的纪念。
一次同他聊天,谈到中国的中山装和西装,听说我为当初没有做一套西装而遗憾,他便主动拿来自己的西装,让我穿上拍照留念。医疗队回国前,他特地为我送一件索马里工艺品作为临别礼物----一个木刻的壶(沙漠中的索马里人用它来盛水或者牛奶、羊奶、骆驼奶)。从索马里回国后,一晃三十二年多过去了,我的工作几经变动,期间多次搬家,从东北到首都,从北京到上海,从国内到国外,但是,我始终保留着布登先生送给我的这件礼物。它是我非洲三年的一个见证。
http://s1/middle/62a617fat9c84374e8bf0&690
(照片为我回国前布登先生送给我的纪念品---一个木刻的奶壶索马里)
同布登先生的相识,使我在索马里的漫长时间变得相对比较容易打发,无形中也帮助我进一步提高了语言能力,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只是对我来说,至今我也仍不能理解,他一个人为什么会选择留在索马里,而不是回到他自己的祖国。也许是为了当初的索马里姑娘(当时的太太),我不好问他。几十年之后的今天,我还会经常想起他。而且每次想到他,心中不免会掠过一丝伤感。不知布登先生现在的情况如何。如果他仍然健在,如今应该九十多岁了。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