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个小时,近二千公里的路程。我们人歇车不歇,终于赶在清明节前回到了老家——福建连城县新泉镇。相隔近十年,我又一次站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我对故乡的概念模糊,总认为出生地或父母生活的地方是自己的故乡。新泉,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填写个人信息时,籍贯一栏都写是新泉人。陌生,是因为我从未在新泉生活过。我对新泉的印象,更多是来自奶奶和老爸的描述。
故乡的山水是奶奶和父亲一生的牵挂。奶奶跟随我们在北方生活了二十三年,最后的愿望是将她葬回新泉。老爸临终前还在叮嘱我们一定要将他送回故乡,给我们留下一个难题。难在相隔遥远,祭奠时太不方便。
客家人的宗族观念很强烈,这与客家人特殊的迁徙历史有关。这些南迁的中原人,有着浓厚的崇先报本意识。这种对故乡和祖先的崇敬之情代代相传。不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前辈来自何方。在客家人聚居地区,几乎家家都供奉有祖宗牌位,往往一个村落就是一个族裔。我们张家有厚厚的族谱,记载着二十多代人的繁衍生息。我虽然是张家人,但女儿不一样,族谱上只记录了我的出生时间和嫁给了何地何人。在老家人眼中,男孩儿是很重要的。那是一个家族能否延续的基本条件。
清明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节日之一。每到这天,张家的子孙会从各地赶回来祭祖、扫墓,最多时会有近千人。从一世祖的墓地开始,要将宗族中的墓地都祭扫一遍。
据家族中的老人讲,一世祖四百多年前为了躲避株连九族的大祸,从中原逃往南方,最后落脚新泉。前三代家中人丁不太兴旺,从第四代有四个儿子开始,张氏在新泉渐渐成为大姓。目前一世祖的后代有二万多人,分布在国内和海外很多地方。张氏宗亲祭祖,要集体祭拜一、二、三世祖,随后各支系分散祭拜自己的祖宗。几百年下来,族人一直沿袭着祭祖传统,即使在六、七十年代的特殊时期,也会有各支系中的老者偷偷上香扫墓。这样的传承,使得各个家族都知道自已的祖先葬在何方。山再高,路再远,都会有子孙前去祭拜。所以,在新泉,清明祭祖往往前后需要十天左右时间。
集体祭拜祖公祖婆的仪式很隆重。宗亲们清晨开始在大榕树下集结。炮声轰鸣,锣鼓喧天。时间一到,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往墓地。听老爸讲当年他去祭祖时要翻过几座山头,来去要近一天时间。如今村村通了公路,山上还专门修建了张氏墓道,车可直接开到墓边停车场。祭祖活动安排的很正规有序,各个路口都有专人负责指挥交通,还设有消防安全员,防止香火、鞭炮引起山火。
今年是我第一次在清明节回乡祭祖。家乡还保持着很多传统的祭祀习俗。那些曾在书上或影视剧中看到的场景,如今还被家乡人在现实生活中演绎着。
祭祖结束后,可在宗祠吃午饭,俗称吃“祖宗饭”。过去张家有祖产,每年要从收入中拿出一部分,用于祭祖和奖励读书的子弟。现在的祭祖开销主要由族人捐助。吃这顿饭,六十岁以上免费,其他人只需要交十元钱。关于这座家庙,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可讲。它也是福建保存最完好的家庙之一。十年前我回来时家庙还是省级文保单位。这次回来一看,已被列入了国家级文物保护名册。上级拨款一百万元,正在进行大修。虽然搭着施工架子,但不影响聚餐。
据宗亲会长介绍,祭祖仪式一年举行两次,农历八月初一比清明节还要隆重。人数最多时家庙中要摆五十多桌。由于维修,这次只摆了十几桌。族人济济一堂,共叙亲情,加深感情。在这里,大家都知道自己来自那一支,是多少世。有白发老人叫我姑姑的,也有小学生是我爷爷辈的。
第二天,我们开始分头祭拜自己这一支的祖先。祖宗当年各选风水宝地安葬,后人就要翻山越岭去祭扫。很多地方的路很不好走,前面要有人砍草踩路。
出发前要先在祖屋大堂内上香。敬天敬地敬祖宗,讲究非常多。
这是十七世、我爷爷的爷爷的墓。大家要清除杂草摆供品,上香烧纸放鞭炮。
墓前的风景。据称,十七世祖爷祖奶的墓地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
左侧是我老爷爷和老奶奶的墓。右侧是我爷爷三姑的墓,她的丈夫参加红军牺牲了,自己无儿无女,年纪轻轻守寡到终。这样的妇女在闽西地区有很多。她们送夫送子参加红军,大多没有等来亲人的回程。解放后,政府为这些孤寡老人提供了基本养老服务,但我爷爷坚持自己赡养姑姑,每月寄送十五元,一直到三姑太57年去世。三姑太虽然无后,但本家子孙年年上坟两次,从无遗忘。
奶奶,我们来看您了。您一生吃苦耐劳,始终保持着客家妇女的本质和秉性,深受家人和宗亲的爱戴,是客家妇女的典范。我们虽然没有常回来看您,但每年的祭扫情景,宗亲们都会通过各种方式转达给我。
我默默地和奶奶说了很多话。奶奶对我的恩情,我一生难忘。
清明节,不仅仅是祭祖扫墓,更应该从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悲欢离合中悟出更多做人的道理。通过对祖先的祭扫追思,让后人敬重生命,感恩戴德,更好的将族人团结在一起。
(4月16日写于福建武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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