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昆明—以文化巷为重点(四)
标签:
西南联大云南大学费孝通文化巷空袭 |
(四)
阅读柳无忌和费孝通的“旧话相应”,有必要同时关注联大和云大。表兄弟二人的“失之交臂”与二人分别供职于两所学校不无关系:柳无忌在昆明时供职于联大;费孝通在昆明八年早期主要供职于云大。
云大内的熊庆来、李广田旧居
云大资料显示,1938年费孝通任社会学系副教授,到校时间1938年11月;同时兼任中英庚款协助研究人员(人类及民俗);胞兄费青任法律系教授,到校时间1938年12月。
同书载有费孝通简介:
费孝通 燕京大学社会人类学系毕业,燕京大学学士;国立清华大学研究院毕业;伦敦大学经济学院人类学系博士;广西省政府特约研究专员。曾住于文化巷52号,云南大学校内。
同时段的联大资料载,费青任讲师,住址为承华圃五十一号;同时段费孝通没有出现。
扩展阅读《费孝通与云南 费孝通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文集》一书,曾任民盟云南省委副主委、云南大学副校长的肖宪先生撰有《费孝通与云南大学》一文,其文专门考察了费孝通昆明时期的住所:
在云大工作期间,费孝通曾先后住在昆明承华圃街51号、文化巷48号以及云南大学校内教员宿舍等处,其中在文化巷48号院子住的时间最长。
上引书附费孝通2000年重访云南大学旧影
查阅《云南大学民族学人类学史略(1938-1949)》一书,《1940年国立云南大学社会学系教师名录》载,费孝通任副教授,住址为文化巷48号,备注里写明“1940.9聘为教授”;1941年住址仍为文化巷48号;1942年任教授兼系主任;1944年住址也是文化巷48号;1945年住址仍是文化巷48号。
书影
综合上述资料,费氏兄弟1940年秋天之前在昆明的住所主要有文化巷48号和承华圃51号。
也因为阅读过上述资料,2019年赴昆明时我曾专程走访了文化巷48号,48号及左邻右舍均为商铺。
文化巷48号今址之二
结合前述余斌先生对文化巷11号的考证透露的信息,文化巷48号旧址未必就是今址,今址大概率距旧址不太远。
1946年出版的《联大八年》载有费孝通的名篇《疏散:教授生活之一章》(已收入《费孝通文集》,以下简称《疏散》),该文佐证了费孝通住过文化巷的史实以及跑警报的具体路线:“我们住在文化巷,房子靠近街头,而且是出城门凹口必经之路,一有预行警报,街上行人的声音嘈杂起来,我们一听就知道”;“我们疏散的路线也是一定的。文化巷底是通联大的城墙缺口。向北,绕过联大校舍和英国花园,有起伏的小山冈。那时因为我太太不舒服,不愿走得太远,时常就在山后在空地上坐下来,等紧急警报发出后才躲到沟里去。看路上的人,大多是联大和云大的熟人。跑警报也成了朋友们聚谈的机会。”
书影
费孝通的文字为我们留存了文化巷1940年10月13日遭遇日军空袭的细节:
……一九四年九月里,我们就这样过去的,到十月初还是这样。到后来敌机哪天要来,连轰炸的目标,事先都会知道,而且又不常错的。
行动上的习惯化和心理上的有准备,把警报的惊人作用大大减少了。
十三日那天,我们又照例在山脚底下闲谈。可是那天有传说是要炸大学区了。我们的家就在两大之间,所以我太太有一点担心。一点多钟,二十七架银灰色的日机从东方出现了,向着我们飞来。我太太忙着要我把头用手蒙起来,可是我却被好奇心所支配,反而把头仰了起来。恐惧不知躲到哪儿去了,有的是兴奋,像是在看电影。“下蛋了!”在阳光里,一闪一闪的,在那群飞机翼下,丢了一阵怪好看的小东西。接着轰轰的一片响声,响声相当沉重,比了以往听过的,好像着实得多,而且地都有一点震动,响过了,很多人就往山头上爬,我也在里面,想看看,究竟炸着了什么地方。
城外的联大新校舍,还是好好的,城里升起了一大堆尘烟,没有火光,在山头望去,好像还远,在城中心似的。我跑回来,一口咬定我们的家一定没事。这时周围的人大家争着在打赌,没有人懊丧或是惊慌。
解除警报那天放得特别迟,但是大多人早已拥在城墙缺口等着了,而且因为城墙上着了几个弹,从缺口望进去也看得到云大宿舍有几栋房子倒了,所以消息就很快的传到后方来说:大学区这次可真炸着了。这消息使我太太很焦急,于是同行的人中就派出了先遣队回去招呼。炸着了之后怎么办,那可是出于我们经验以外的事。
当我们进城时一看,情形确是不妙。文化巷已经炸得不大认识了。我们踏着砖堆找到我们的房子,前后的房屋都倒了。推门进去,我感觉到有一点异样:四个钟头前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院子,现在却成了一座破庙。没有了颜色,全屋都压在有一寸多厚的灰尘下。院子里堆满了飞来的短梁折椽,还有很多破烂的书报。我房里的窗,玻璃全碎了,木框连了窗棂一起离了柱子,突出在院子里。可是房里的一切,除了那一层灰尘外,什么都没有动。我刷去桌上的灰,一叠稿纸还是好好的,一张不缺。所损失的只是一个热水瓶。这是难于相信的。一切是这样唐突,这样不近于事先的想象,场面似乎不够动人。
“着了,着了。”我好像是个旁观者,一件似乎已等待很久的事居然等着了。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但是所等着的又是这样一个不太好看的情景。我太太哭了,也不知为什么哭。我自己笑了,也不知有什么可笑的。
和我们同住的表哥,到厨里端出了一锅饭菜来,还有锅红烧肉。饭上也有一层灰,但是把灰夹走了,还是雪白的一锅饭,我们在院子里坐下来,吃了这顿饭。麻烦的是这一层罩住了一切的灰尘。要坐,要睡,先得除去这一层。这一层被炸弹所加上去的,似乎一拿走,就是原有的本色一般。可是这是幻觉,整个房子已经动摇,每一个接缝都已经脱节,每一个人也多了这一层取不去的经验:一个常态的生活可以在一刹那之间被破坏,被毁灭的。这是战争。歌颂战争的是在歌颂一件丑恶的事。
哭声从隔壁传来,前院住着一家五口,抽大烟的父亲跑不动,三个孩子,一个太太,伴着他。炸弹正落在他们头上,全死了。亲戚们来找他们,剩下一些零碎的尸体,在哭。更惨的事一件一件传来。对面的丫头被反锁在门里,炸死了。没有人哭,是殉葬的奴隶。我鼓着胆子出门去看,几口棺材挡着去路,血迹满地。我打了一个恶心,想吐,连忙缩了回来。
天黑了。没有了电灯,点着一只洋蜡,月光特别好,穿过了屋面的窟窿,射进来,我见了,身上发冷,赶急上床,可是老也不容易入睡,穿过屋顶看月亮……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