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天下兴亡，匹夫有“心”

                                  周全

转自 济南时报 2011、5、6

    曾经的他，是在电视讲坛上挥斥方遒的明星学者，一套《品三国》销量突破500万册；如今的他，变身公共知识分子，一再言说他眼中的常识。在易中天最新杂文集《公民心事》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上市之际，本报记者独家专访了这位知名学者，听他谈公民、品中国。

公民无须负责，反倒有权问责
    作为2010年出版的杂文集《书生傻气》的姊妹篇，《公民心事》

    所收文章是2008年以来易中天陆续写作和发表的，其中含部分博客文章。从矿难、城管、三聚氰胺、糊涂的拆迁、心酸的理想、绿丝带与红跑车、中国教育与中国足球，到涉嫌抄袭调查委员会、中国梦与中国之套、仇官仇富、三俗非俗，以及《三国演义》的“性之病”、曹操变脸、关羽成神、孙权下课、诸葛升坛，还有逝者柏杨、吴冠中、蔡定剑等远去的雷声……均在言说之列。易中天在自序中说：“现在中国每发生一起事件，差不多都会牵涉到常识问题。反复言说常识，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但愿不用再说。”
    记者：您最近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新书《公民心事》，是《书生傻气》的姊妹篇，两书是否有一脉相承之处？
    易中天：有。天下兴亡，匹夫有心。
    记者：为什么是“有心”，不是“有责”？
    易中天：因为“匹夫”们原本无责。在王朝时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既然是帝王的，匹夫们又何责之有？
    记者：如果这天下是“匹夫”们的呢？
    易中天：也不必负责，因为已经授权政府。政府既然接受了人民的授权，那就同时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不能摊派到每个公民的头上。因此，公民不但无须负责，反倒有权问责。
    记者：公民问责，很重要吗？
    易中天：很重要！公民如不问责，则权利无从体现；而没有公民权利，也就没有公民社会。其结果，便只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了。
    记者：这么说，书生发声、公民呐喊，都是必须的？
    易中天：对于社会来说，是必须的，因此政府应该保护，应该鼓励。但对于公民，却不能成为义务，更不能成为负担，因此不能强迫。政府欢迎批评，公民自由言说(包括不想说就不说)，这才是健康、和谐的社会。
    记者：古人云，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什么在各个时代，大声疾呼、为民请命的，却往往是“书生”？
    易中天：这在过去，有四个原因。第一，秦汉以后，民之等级，曰“士农工商”。读书人在平民当中，地位是最高的。他们出来说话，更有分量。第二，读书人不像农工商，直接创造社会物质财富。如果再不管点“闲事”，要他作甚？第三，这些人深受孔孟之道影响，主张“内圣外王，修齐治平”，也往往会“以天下为己任”，比较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第四，那时没有广播、电视、互联网，农工商们又多半不识字。“大声疾呼、为民请命”这活儿，也只能由书生来干了。
    当然，这是过去。现在，主力军早已不是他们。
    记者：那是谁？
    易中天：网民。网民可是各行各业都有。他们对公民社会的建设，其贡献真是不可磨灭。

歪曲事实、断章取义的“学者”真不少见
    记者：那么，您认为书生作为公民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这个时代应该担起怎样的责任？

    易中天：没有必要把所谓“书生”当作特殊人群来看待。他们首先是公民。因此，跟其他公民一样，只要打好自己那份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领工资、拿补贴，没有义务一定要关心公共事务。同理，跟其他公民一样，他们也可以对自己关心的问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写文章、发短信、开微博，都行。总之，他可以作为书生，关起门来做学问；也可以作为公民，打开窗户说亮话。
    记者：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特殊的责任和担当吗？
    易中天：有。如果他愿意发言，也有机会发言，那么，我希望知识分子在发言的时候，能够提倡一种理性的态度和精神，并以身作则。所谓“理性”，首先表现为“三个尊重”，即尊重事实，尊重逻辑，尊重对手。这恰恰是网络上比较欠缺的，很应该由“知书达理”的人做出表率。当然，如果还能有建设性，就更好。但至少，也不要歪曲事实、断章取义、胡搅蛮缠。可惜，这样的“学者”，还真不少见。
    记者：“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还要不要继承呢？
    易中天：能继承，固然好；不能继承，也无可奈何。因为中国教育不教这个。在种种考试(中考、高考、考级、考公务员)以及生存的压力下，许多学生也包括上班族，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应试书”。就算有点时间，也是泡吧、泡妞、玩电游。这并不能责怪，更不能勉强，因为责任原本不在他们。何况天下兴亡，匹夫无责，凭什么一定要关心？只不过，一个民族，如果人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就总有一天会溃疡糜烂而死。好在，目前我们还不必如此悲观。至少，还有你和你的同事在关心吧，哈！

我又不是大熊猫，还能申请“国家保护”？
    记者：在《公民心事》里的一篇博客文章里，您把一部分国内媒体称为“三鹿媒体”，这在当时就引起了网友的非议，说您“一篙子打翻一船人”。
    易中天：有的媒体来采访，话，确实是我说的，但经过他们编排解读以后，意思不是我的了。不是我的意思，却要我来埋单，我能不警惕吗？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防火防盗防媒体”。可惜，防不胜防。唯一的办法，是只接受熟悉媒体的采访。再就是，谁歪曲报道一回，下次我就不理他了。这个权利我总有吧？
    我现在的办法，是区分“三元媒体”和“三鹿媒体”。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看你是否真实。这事不能含糊，必须较真，因为性命攸关。比方说，你生产了一万吨奶粉，只要其中有一吨加了三聚氰胺，这一万吨就全完了，你这个企业也完蛋了。
    记者：感觉您经常遭遇这样那样或无心或有心的误会，前一阵还“被写作”了一本《易中天品性感内衣》，这些误会是否给您的生活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困扰？
    易中天：困扰是没有的，麻烦有一点，但是没有办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何况出来混，是要还的。你又不是大熊猫，难道申请“国家保护”不成？你自己说了那么多，总得让人家也说三道四吧？

我的“孙女兵法” 坚决反对成功学
    记者：说到教育，我还有一个私人问题。您去年在理想国文化沙龙上讲过，因为有了外孙女，您打算潜心研究“孙女兵法”。那么，您会用一些惯常的标准、规范来要求她，或者逼她学才艺、上兴趣班什么的吗？
    易中天：绝对不会。我的观点很明确，那就是要坚定不移、旗帜鲜明地反对励志，反对培优，反对成功学！说到底，就是反对“望子成龙”。望子成龙害死人啊！药家鑫不就是这样被害死的吗？当然，孩子如果自己有兴趣，要上兴趣班，另当别论。但那也就是满足她自己的兴趣而已，决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成名成“家”。
    记者：您希望外孙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易中天：真实、善良、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