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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徐家汇南侧,有一条颇冷清的小马路,有一座不起眼的博物馆—土山湾博物馆。冒着150年未遇的酷暑,我饶有兴致地踏入博物馆低调的大门,探访这处有150年历史的遗迹。
我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直到世博会开幕前夕,我不知道上海曾经有过一方土地,她叫土山湾;更不知道她是中国西洋美术的摇篮,中国现代工艺美术的滥觞,中国现代铸造业、印刷业、机械加工业的鼻祖;她制作精美的彩绘玻璃曾经占据中国八成市场;她手艺精湛的家具和工艺品,曾经名扬海外……
十九世纪中叶,这片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土地,还是河浜交错、人烟稀少的田野。时任江苏巡抚林则徐,大兴土木,疏浚河道,淤泥在这里的河湾上不断堆积,堆出了一个土山湾。
法国传教士在这里兴办孤儿院。为了让孤儿有一手谋生的技艺,孤儿院附设学堂,向孤儿传授西画、雕塑和工艺。于是就有了中国最早的现代美术教育。
今天,在富商云集的艺术品拍卖会上,动辄就能拍出上百万甚至上千万天价的中国油画,他们的作者,如果究其师承,源头大多都在土山湾。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本应该是中国的画家、雕塑家和工艺美术家们仰慕的圣地。但是,过去的60年,土山湾的名字,连同她在这片土地上的印记,完全湮没了。
土山湾的命运,倒映出我们一贯失真的历史叙述。
上海,因为开埠,由滨海小渔村发展成为国际大都市。关于洋人,特别是洋人传教士对这个城市的贡献,曾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
极左年代,天主教的头上,有一顶可怕的帽子:毒害中国人民的鸦片。于是,教会成了毒窟,传教士成了毒贩。提起教会在中国的事业,人人噤若寒蝉。
世博会前夕,上海拼命寻找与世博会昔日的缘分。回首发现,早在1915年,一件来自上海的大型中国传统牌楼木雕,曾经在巴拿马世博会上惊艳四座。
这件作品正是出自土山湾。上海人终于回想起土山湾昔日的辉煌,终于意识到土山湾在上海近代史乃至中国近代史上不可忽视的地位。
当上海酝酿为土山湾建造一座博物馆的时候,有学者列举了这么一条理由:土山湾是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兼容并蓄的见证(大意)。如此大言不惭、自欺欺人,恐怕连孔子醒来了也会满脸羞愧。
在清末,中国文化很狭隘,对西方文化很排斥。土山湾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模式,于中国的科举制度也好,师徒模式也好,都是一场革命。中国根本没打算开门迎客,是洋人仗着坚船利炮,挟着西方文明,硬生生地敲开了帝国文明紧闭的大门。
土山湾上的这场“文化侵略”,最终结出了东西文化融合的硕果。这当然要归功于中国文化本身的魅力,归功于中国学生的勤奋好学,同时,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西方传教士对中国文化的热爱,对东西方文化交流所作的卓越努力。
指挥中国牌楼木雕制作的德国修士葛承亮就是一个范例。他满怀激情地将西方建筑师严谨的科学精神,揉入到中国的传统木雕工艺,用木雕传神地再现了中国历代名塔的雄姿。
站在明亮的玻璃大厅,仰望精雕细琢的中国牌楼木雕,我觉得她既是一件地地道道的中国风格作品,又似乎与传统的中国工艺美术浑然不同。她结构更严谨、细部更精准、造型更写实。
在如今中国的高档家具城抑或艺术品市场,总能看到大量奇形怪状的重口味木雕制作,它们是艺术吗?恕我直言,它们是视觉垃圾!如果说,150年前,西方人就想用崇尚品味和品质的艺术精神影响晚清没落的艺术趣味,那么,这种努力至今依然收效甚微。
土山湾博物馆,除了瑞典收藏家保存的这座镇馆之宝,真正流传下来的土山湾原作寥寥无几。土山湾原来有一片规模不菲的建筑群,如今只剩下博物馆内外两栋残缺的小楼。土山湾丰富的遗产,不是因为灾害和战争丧失的,而是被文革浩劫和近年的旧城改造人为地破坏殆尽的。
失去的东西,永不复归。但是,土山湾博物馆建馆本身,意义非凡。它意味着这个城市真心想抹去谎言和欺骗,正视自己的历史。
走出土山湾幽暗的老房子,外面的阳光很刺眼。透过快被烤焦的梧桐树叶,我努力想象150年前土山湾宁静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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