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是杨爱群老师在去年年底发在朋友圈的一篇文章《
捧上一瓣心香 ——我的2020》,读后真是被杨老师激情澎湃的文字所感染,为他的妙语连珠而叫绝,为他的事业辉煌而骄傲!我在他的文章后留言到:“您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践行者,您是编书等身的大编辑,您的文字行云流水,有张有驰,有一种难得的韵律美,读来不得不令人折服。”好文字大家分享,经杨老师同意现转发在此。不知为何今天文字不能调整着色)
捧上一瓣心香
——我的2020
杨爱群
2019年岁尾,依照惯例,我要写一篇年终感言,以呼应自己的内心,以昭告至爱亲朋(2016年《人生加减法》,2017年《生活的强者》,2018年《说说朋友圈》)。面向即将到来的2020年,不由又豪情激荡了一回,信笔写下了文章的题目:《迎接伟大的二十年代》。
如果有历史老人,那他一定是个爱开玩笑的老顽童。这不,新年伊始,他就给我挖了一个大坑,让我跳了下去。拉开大幕,目瞪口呆:瘟疫肆虐,扑面而来!千村薜荔,万户萧疏,经年不遇,千载难逢!哪有什么岁月静好?说好的伟大的二十年代,就以这样的面目开始了?
万恶的新冠肺炎,不说也罢!就是它,害得我客居异乡,有国难回,举目哀鸿,望洋兴叹!我的2020年,让它毁了!
伴随着疫情而来的,还有噩耗,让人心神不宁而又无法摆脱的噩耗。
我的初中同班同学于国风,年初不慎跌倒,意外离去。
他曾罹患癌症,三十年前,同学们专门为他聚在一起,洒泪挥别。如果世上有抗癌英雄,那一定是于国风,他创造了一个传奇:三十年后,依然谈笑风生,活跃在同学们的视野中。以致有人质疑:他得的是癌症吗?
去年回沈,我张罗了同学聚会,他没有到场,给我发来微信,说九十多岁的老母亲病重在床,实在无法离开。之后某一天,我散步至三好桥头,偶遇住在附近的于国风,驻足聊天。其中一个话题,是担心当时正躺在医院的张燕萍,她已经是癌症后期了。张燕萍,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当年名震一时二十九中女排(辽宁青少年女子排球冠军队)的主力队员,历届学校运动会上的风云人物。我俩一顿感慨唏嘘,叹时光苦短,悲生命无常。谈话的那一刻,我丝毫没意识到,这竟是我与于国风的最后一次见面!谁能想到,他三十年没能让癌症击倒,却输给了意外?
张燕萍2019年末撒手人寰,她是当初我组织高中同班同学聚会时最合把最默契的合伙召集人;而于国风2020年初溘然长逝,他是我在初中同班同学聚会中最喜闻乐见的人,有他在,就有乐子。我就这样又失去了两位中学时代的好同学。
都是癌症,张燕萍临终前的病态,让人揪心;而于国风则丝毫没有受到这种痛苦的困扰,他留给大家的最后形象,是张着大嘴永远的欢笑……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9月24日,又一个噩耗传来,一位忘年交的挚友,北京大学的侯忠义教授因病去逝。
我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悲恸之中。
悲恸,打开了一个尘封的记忆。
我与侯老师,相识于1984年。那一年,春风文艺出版社在大连召开第一次明清小说研讨会,我是会议主办人员,侯忠义以北大中文系讲师的身份与会,一个幽默风趣而且稳重的中年人的印象留给了我。此后,一连五年的明清小说研讨会,年年都有他的身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份也逐渐改变,从一开始的讲师,变成副教授,又变成教授,又变成著名专家学者。可我们的关系却一直未变,始终是编辑与作者——他一直为出版社供稿写文章,是我的众多作者之一。
1992年,我所主持编辑出版的五卷本《东北文化丛书》获国家最高奖:中国图书奖一等奖。1992年,我被国家新闻出版署、人事部授予“全国新闻出版系统先进工作者”称号。1993年,我被评聘为副编审。1994年,我所主持编辑出版的《珍本中国古典小说十大名著丛书》(简称十大名著)获全国优秀畅销书奖。1996年,我被破格评聘为正编审(提前两年)。
《东北文化丛书》是我编辑生涯的一个突破,获奖理由是填补了重要的学术空白和出版空白。同时,它让我在操作大型丛书的平台上试了一下水。而《十大名著》的成功,在当时是一个轰动事件,令出版界为之瞩目。它为大型丛书的走向市场冲出了一条新路,让日渐式微的图书市场闪现一抹亮色。装帧精美,印制精致,大字号大开本,独特的销售方式,一经问世,供不应求,好评如潮,再版频仍,五年内,创下再版加印十三次共十三万套的记录,为出版社立下汗马功劳,也为我收获了名声和利益。
《东北文化丛书》、《十大名著》是两个并峙的高峰。但,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下一段路程的起点。
我的下一段路程里,侯忠义老师闪亮登场。
北京。
北京大学。
北大燕北园侯老师温馨的家里。
两个人,喝茶聊天。
一套宏大的编辑出版设想
“羽扇纶巾谈笑间”
完活了!
侯忠义老师给了我最扎实的学术支持和最给力的精神鼓励。很快,《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大型丛书选题酝酿出台。按照规定程序报批之后,我与侯老师一起进入编选篇目、制定体例和注意事项、物色确定整理者等阶段,我们的合作默契而高效,忙碌而愉快。仅仅用了一年,从立项到动工,到编辑、排版、校对、印刷、装订……各个环节紧张有序精益求精,一个漂亮的攻坚战胜利了,一套十卷本四百万字的《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丛书,以它稀有的的资料价值和版本价值进入图书市场,受到读者欢迎和学界好评,成为图书馆、阅览室、文学爱好者和收藏爱好者书架上的新宠。
打开书的封面,赫然入目的就是这套丛书的主编侯忠义所写的总序,这篇序言说清楚了丛书收录的五十种小说
,稀见在何处,珍贵在哪里。
《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丛书,是我与侯老师的第一次真正的合作,成功的合作。一年里的近距离接触,我领略到了他渊博的学识,触摸到了他直爽的性格,感受到了他认真的态度,品尝到了他真挚的友谊。我们的关系,已从公事公办的编辑和作者,变成亦师亦友的好朋友。
我们的合作,当然没有停步。继《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丛书完工,原定的二十卷本六百万字的《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续》丛书立即上马。还是他当主编,我当常务编委。还是由他写一篇份量很重的总序。至此,中国古代珍稀本小说系列工程完成,正、续两套丛书,共收录珍稀本小说一百余种,计三十卷,一千余万字。这是春风文艺出版社继《明末清初小说选刊》丛书和《珍本中国古典小说十大名著》丛书后,第三个中国古代小说编辑出版的里程碑式的大型工程。(还有一套二十卷本的《中国近代珍稀本小说》,虽然不是由侯老师主编,但从策划到出版,他也付出了满腔心血)
一个职业编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多出书,出好书。而他最欣喜的事情,就是能结识到许多许多杰出的优秀的默契的好作者好伙伴。
侯忠义老师,对我来说,就是其中最杰出最优秀最默契的那一个!
编辑,本来就是个广交朋友的职业,而我又是个性情中人,与也是性情中人的侯老师成为好朋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侯老师长我十二岁,其时,我已经接近半百,而他已过花甲退出岗位。每次来到北京大学燕北园他的家里,就如同到了自己兄长的家,他习惯地给我泡上一杯好茶,慢条斯理地给我讲校内校外学界内学界外各种有趣的事情,极大满足我的好奇心。有时,在他家留下来,加入他和夫人包饺子的作业,吃上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三鲜馅饺子;有时,我会在北大校园里的餐厅里,专门点些家里做不出来的菜肴,再来两瓶啤酒,请他撮上一顿,解解馋。到北京,侯老师家,是有事没事必去的一站,这成了我的一个念想和习惯。
编辑和学者成为朋友,友谊之花一定是选题。本以为“珍稀本”系列完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和侯忠义老师都可以安度各自的悠闲岁月了。可是在那些暫短的喝茶品肴的悠闲岁月里,聊天的内容总甩不掉绕不过诱人的话题——选题。
选题,是学界和出版界都极感兴趣的话题。侯老师六十来岁,正值一个学者最好的时期,没有了教学业务的牵挂,没有了行政杂务羁绊,有身体尚健的本钱,有大把的时间,有足够的资料,有丰富的知识积累,有相对高的学术地位和人气,有一大群散布在各地的高水平同行朋友,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颗壮志未酬的雄心。而我,正值壮年,已经登上编辑出版的高峰,没有评定职称的后顾之忧,没有位微言轻的尴尬窘况,有编辑印刷发行业务整体流程的把控经验,有中国古代文学界的熟门熟户,有出版行业各种规则的轻车熟路,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个上了辽宁日报的绰号:“出版战线的拼命三郎”。想一想,这样两个人碰到一起,不出火花才怪呢!
我与侯老师,相辅相成。他成就了我的出版愿景,我助推了他的学术理想;他让我的职场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我使他的晚年红霞满天;他让我在学术界看到了风骨,我使他在出版界见识到追求;他让我领略到了北大教授的情谊,我使他感受到了文学编辑的真诚。
于是,又一套大型丛书的选题酝酿成形,这就是一百卷本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小丛书》。
这是一套专业性非常强的古代文学普及读物,读者面向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专业学者。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作品、文体、文论、文学流派等知识点分门别类的专题论著。就选题的科学宏大系统完整性来说,在学术界和出版界都堪称壮举。由于这套书的价值和份量,我们聘请北京大学的季羡林,北京师范大学的钟敬文、启功,南京大学的程千帆四位著名学者做学术顾问。不设主编,侯忠义老师和我担任丛书策划。一百部书,一百多个作者都是全国各地学术界有所建树的专家学者、著名教授。大教授写小册子,便是我们当初的立意。
1999年,《插图本中国文学小丛书》成功出版。
2000年,我急流勇退,主动请辞,离开职场,闲云野鹤。(距今,整整二十年了)
那一年,我52岁,侯老师64岁。
之后的每年,我还去北京。到北京,还必去侯老师家。去侯老师家,侯老师还为我泡茶、包饺子,给我讲许多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我还时不时在北大的餐厅请侯老师搓一顿,换换口味。其时,我和侯老师合作的结晶——那一套套一本本油墨飘香的好书,正散布在全国各地,被学人学子们捧在手里,润物细无声。正所谓“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俩沉浸在应有的幸福的喜悦中。
直到2011年,我每年要去加拿大女儿处住几个月,享受天伦之乐,便终止了每年的外出旅行,行动路线固定在沈阳——上海——多伦多,多伦多——上海——沈阳这三个点上。从此,再也没有去北京,再也没有见侯老师。
不必见。看看我自己,也会知道侯老师老了,这是人间规律,但说什么也没想到他竟走了。一下子,与侯老师相处的所有日子,都涌了上来。
那是一个激情飞扬血脉贲张的岁月,那是一个职业和兴趣融合工作与理想交织的岁月,那是一个友情与真诚挽手默契与效率竞争的岁月,那是一个创造辉煌见证奇迹的岁月……
那是我与侯老师的共同岁月!
侯老师,你走了,我不知该怎样表达此时悲恸的心情,只能借来咱俩共有的曾经岁月,为你捧上一瓣心香。
我会记住你沉稳开朗的笑容
我会记住你大连口音的谈吐
我会记住你睿智学者的风貌
我会记住你如兄如朋的情谊
在剩下的岁月里
我还有你的书相伴……
2020年12月10日于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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