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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按:搜狐教育约请我女儿廖小乔写今年的上海同题作文。她现在读IB国际课程,住校,很忙,周二有一天的课,因此下午无法写。到下午的课结束,匆匆吃晚饭之后,在晚自修前,花了一个多小时写完了这篇幻想小说。
一位同学评价说,这篇作品很犀利:国人在微信微博上只能发表鸡毛蒜皮的小事,围观者也只能就这些毫无意义的琐事指指点点,因而“无意义的评价”正是追现今微博微信圈的准确的定义。高中生眼光独到,成人们恐怕早已迷失,醒不过来了。
我被记者和家长反复问起,平时是怎么教女儿写作的,有没有坚持写日记?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教过她写作。写作分为两种:“学校作文”和“真正的写作”。“学校作文”我从来不管,甚至跟女儿说,只要写出你的真实感受就好,老师怎么评价、给多少分不要管。我只好吹牛说,爸爸才是权威!
我只在“真正的写作”方面,与她偶尔谈一谈。
但我不谈写作,我只跟她聊读过的书。
为了方便,我们还是以《哈利波特》为例子,或者以《夏洛克·福尔摩斯》为例子。当孩子读过这两套书之后,我就跟她聊。谈作品里喜欢哪一个人物,哪一些人物关系比较密切,他们是怎么样的关系,例如死党?为何是死党?找出这些人物之间的“强关系”,了解整个作品的结构形式,然后去谈论发生在不同人物身上发发生的不同故事。最后,我们也许会谈谈,这部作品的核心驱动力在哪里?
例如,我一直推崇《哈利波特》,不仅仅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好玩,想象力了得,主要是,作者罗琳创造了一个平行于伦敦日常生活的魔法世界。这两个世界可以互通,但是需要通过对角巷前的那个酒吧(抱歉记不起名字了,如果女儿在旁边就好了,她了如指掌,宛如词典。读一本书,就要精读、深读),或者九又四分之三站台。
我们谈《西游记》也是这样。
深阅读,是写作的基础。
我曾反复提出,写作的最基本要求是:真情实感,自然表达,准确用词。
这同时也是最高要求。
意大利文学大师卡尔维诺说:“准确是最优美的文字!”
读廖小乔匆匆写下的这篇同题作文,我不做过多评价,但是从头读完,会发现小说画面感很强,语言精炼精准,表达非常有推动力。
无论你喜不喜欢“幻想小说”,你都要承认,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已经超过了大多数职业作家。
但是,她根本不想从事写作这一行当。她今后打算去英国读书,去读生物学,研究生物工程和人工智能。那样的领域,对她来讲才充满挑战,才有激情,才是她真正的爱好。同时,她还热爱哲学,一进校就参加了学校里历史比较悠久的哲学社。她还爱戏剧,自己创办了戏剧社,可惜同学们似乎不是很热心,她的戏剧社推进不太顺利。我跟她说,不顺利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
如今她高一,已经读了好多本英文原版的生物学著作了,例如MUTATION这样的。我自然是根本看不懂,只能向她请教。例如,“变异”是什么,会不会导致像“X男”系列的那种“变种人”?
我们现在对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教育”,只是陪她聊天,听她讲各种生物学知识,做小学生。再有,与她一起去看电影,上次刚刚看完《Xman前传之天启》,今晚又要去看《魔兽》。这些,我只是追随者,相关知识和人物,都要请她来介绍。
以下是廖小乔的幻想小说《无意义的评价》,有很深的哲学思考,你们别看小孩子,她们想得很深很博。
我知道很多脑子僵化了的老师和家长已经看不明白,也接受不了这种写作了,如果真的在高考时这样写,还落入他们的手中,可能会惨遭差评。
一想到富有创意的孩子们频频惨遭糟糕阅卷差评师老师的毒手,我就感到很遗憾。
无意义的评价
廖小乔
我的手指抽动着敲打着厚实的木头桌子,脑袋里的哪个地方一跳一跳撞着里面的骨头。我看向对面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她皱巴巴的双手一刻不停地推着金丝眼镜,看得我烦躁不安。
斜对面的先生一直嚼着嘴里的口香糖,两片干瘦的嘴唇上下拍动,吧唧吧唧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我的另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抓着裤腿,感到那烦人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像只不安分的兔子一样跳来跳去。
“那么,这位先生和这位女士,”我推了推眼镜,终于拔起桌下的手,老大不情愿地双手合十,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靠在桌子上,“请讲。”
老太太立即跳了起来,沙哑颤抖的声音尖叫道:“是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
我不耐烦地捶了捶桌子。
“你到底评价不评价?”中年人插嘴说,“拜托,我们都死了,你还指望什么?”
老太太眯起小眼睛阴险地转了一圈,皱巴巴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自己花里胡哨的衣裳,一瘸一拐地踱到我的桌子前,举起一只干枯的手指。“他是个废物!”她尖叫道。“他从来不肯给我买好的!他从来不肯让我过个好日子!他干什么都要跟我对着干!”
“而你呢!”男人吼叫起来,“你就会每天给我添乱!我好好的买了洗碗机你又用沾油的抹布糊一遍干什么?你把我的身份证告诉别人又是要干什么?你这个糊里糊涂的老年痴呆——”
“各位,请注意礼仪,”我心平气和地咆哮道,“要是这再继续下去的话,恐怕我就不得不将两位双双打入地狱了。”
于是他们像被砍掉尾巴的老鼠一样噎住了。男人干瘦的脸已经胀成了一个西红柿。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的弹孔里喷泉似的喷出一股一股细小的鲜红血液。老太太浑身都在暴怒地痉挛着。她疯狂地摇头,碎裂的头骨一片一片地从头发间掉下来。他们同时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又一起老实地闭上嘴。我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投诉自己上司的冲动。真不错,那家伙能够在人间鬼混,整天到处乱跑,顺便带点英雄罪犯回来……而我就只能坐在这里,听着无聊的小市民在这里鬼扯。
我发誓下次就算是被打得魂飞魄散,我也要往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揍一拳。
我抓起手中厚实的文件,摆出无害的微笑。“请问我们能否早点结束这个?之后还有史诗级罪犯的听证会,请原谅我不愿意错过那么精彩的事情。当然了,两位要是能帮我拿到现任魔王的茶会邀请函的话,我也不介意帮两位走个后门。”我开玩笑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失望地注意到他们瞬间竖起了耳朵。
我又叹了口气。现在的人怎么这么无聊?
于是我让他们试着和平地评价一下对方的生活。老太太先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儿子如何挑她的毛病,指控他如何不懂得感恩,如何不会给她花钱,如何只喜欢吃西餐,接着又大声抱怨说他只喜欢去和自己的朋友出去,不愿意陪陪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可怜的、腿脚不灵的老母亲。
讲到最后,她泣不成声地用手帕捂住了脸,在冥界平民法庭的办公室里大声痛哭起来。
旁边的先生用舌头顶了顶牙床,皱巴巴的西装在椅子上蹭成乱七八糟的一团。他沉默地听完了所有的指控,接着突然跳起来一脚踢飞了可怜的木头椅子,高声吼叫着控诉他的老母亲。他说她为了骗到他的钱财想尽一切办法,甚至把所有重物都放在高处,把他养的花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把他简洁优美的顶灯换成庸俗不堪的廉价吊灯。这下好了,儿子被自己打死了,自己却被砸死了。
我听完这两个可怜的灵魂的口述,无奈地把文件又放回桌上,推了推眼镜,伸了个懒腰。
“多谢您的配合,”我挂起了职业性的微笑,“我们对本次调查十分满意,这让我们充分了解到活人有多么无聊。”我无视他们惊恐的眼神,打了个响指,两个灵魂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消失在了空气中。我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拎起衣架上的大衣开了门。
死神先生,我的上司正靠在门口,嘴上荡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怎么样,克里?”
“好极了,”我不耐烦地走过了他,“无聊至极。”
“人生百态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是的。但人终有一死啊。”
争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用啊。
201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