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戆人之所以叫戆人，是因为大家都叫戆人为戆人。戆人小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小戆，因为小戆的爸爸叫大戆。后来戆人长大了，就成了大戆，原来的大戆变成了老戆。再后来戆人就经常问老戆，你为什么那么戆，我就是因为遗传了你，才被大家叫戆人。老戆是个戆直的汉子，虽然戆，但牙齿还没落尽，骨头也没散尽，劈头就教训戆人，“戆！戆！戆！别人都把你当戆人，你自己就真把自己当戆人啦？戆人有什么不好，戆人有戆福，老天爷最眷顾戆人！”

戆人从来都没觉得老天爷对他有丝毫的垂青，相反他知道人们都在嘲笑他，而且是连同他老子一起嘲笑，但那么多年过来了，戆人也没有什么办法。戆人爸爸以前是冷饮厂的工人，后来冷饮厂效益不好，戆人爸爸就下了岗。下岗那天戆人爸爸意外在厂里拣了一大包“钱”——一个鼓鼓的公文包里，用报纸包裹得好多钱。有多少呢，大戆和小戆都没数清。大戆和小戆就在拣了钱的地方傻等着失主回来认领。失主是冷饮厂的厂长，他一点都不感谢戆人爸爸和戆人儿子，还到处造谣是大戆偷了厂里的东西，所以大戆第一个从厂里“滚蛋”。很多知情的人都说大戆你真戆，早知道是那个黑心厂长的钱，你拣了就是你的，干吗还给他。大戆说我又不知道是那个秃瓢的，我只知道丢了钱的人一定很急，万一是要派什么急用呢？虽然秃瓢我不喜欢，但是他的钱我拣了还是应该还给他，你说对吧？大戆问小戆，小戆也在点头，所以后来人家就都叫他们戆人了。小戆的妈妈死得早，不然也会被大戆和小戆气死。

很多年以后，米蓝就对戆人说，那个冷饮厂厂长被起诉了，因为他以前贪污了好多钱，以前你和你爸拣的那包钱肯定是不义之财。米蓝是戆人的朋友，戆人的朋友不多，而米蓝又是个聪明机灵的人，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是同学，戆人把米蓝当朋友，但很多人都说其实米蓝一点不够朋友。只要戆人稍微有点记性，他就应该知道他和李小莉之间的阻力就是米蓝造成的。

李小莉也是戆人的小学同学，而且是戆人的第一任同桌。戆人的读书成绩并不差，只是反应比较慢，考试的时候常常来不及做，而做的题目却很少错，老师既不喜欢戆人也不讨厌戆人，抱有相同的态度还有他的同桌李小莉。李小莉一点都不知道戆人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因为李小莉是班级里最可爱的小女孩之一，她有一个一年四季都不改变的娃娃头发型。李小莉让戆人往东他就往东，李小莉让戆人往西他就往西。李小莉和戆人做了三年同桌以后就被老师换走了，为此戆人很不愉快。戆人很少受到班级的注目，注目的也是戆人的戆事。在戆人念五年级的时候，戆人给李小莉写了第一封“情书”，不过他在厕所里把这封“情书”给吃了。当时有很多小朋友都在厕所里听戆人念他的那封“情书”，大致内容是：“啊！李小莉，你是我的太阳，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这其实应该只是几个人的秘密，但最后演变成大家都抢戆人的“情书”，尤其是米蓝，最后情书被撕破了一半。一半被戆人吞到了肚子里，另一半被米蓝抢去了。米蓝拿着他跑到教室里，当着很多人的面高声朗读，“这是戆人写给李小莉同学的情书，他说啊李小莉你是我的太阳……”这结果让李小莉万分尴尬，以后李小莉每一次见到戆人都躲着他，而戆人和米蓝同被班主任狠狠“教育”了一顿。戆人和米蓝的友情也第一次“破裂”了。戆人更加孤独地度过了他小学时代的最后一段时光。

戆人人虽然戆但写得一手好书法，这也符合他慢吞吞的个性，他考上了一所书法特色中学。但是当时他不知道自己考上那所学校，还参加了另一所重点中学的自主命题考试。很巧的是，在开考前他遇见了李小莉和她的妈妈。李小莉的妈妈对戆人说，“戆人啊！你怎么来考试！我看见你被另一所学校录取了呀！”戆人摸不着头脑。李小莉的妈妈说，“就是你去报考的什么特色学校呀，我在那个学校的门口看见光荣榜录取名册上有你的名字。”戆人在考试的时候就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为什么李小莉的妈妈会跑到那所学校去看见他的名字，她是特意跑去看的吗？这个傻问题一直困扰了戆人很多年都没有答案。为此他也没有能够考取那所重点中学，而李小莉也没考上。他们分别去了不同的学校。

（二）

    四年以后，戆人跑去找李小莉。他是拿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去找李小莉的。这个时候的戆人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而李小莉也改变了娃娃头发型。戆人出现在李小莉家门口这天也是李小莉的生日。戆人从身后拿出一卷宣纸，那是他送给李小莉的生日礼物。那上面写着“前程似锦”四个大字。李小莉也考上了重点，不同的是她在S中，而戆人在Y中。

戆人在李小莉楼下叫李小莉名字的时候，李小莉正在洗澡。五楼的阳台上伸出的是李小莉爸爸的头，还有对面阳台上米蓝的头。戆人骑了辆破自行车在阳光下呼喊着李小莉的名字。后来李小莉就对戆人说，你叫得整个小区的人都认识你了。她很感谢戆人记得她的生日还给她送礼物，转身就要走的时候，戆人有些央求地对李小莉说，你能给我写信吗。李小莉半开玩笑地说，你给我写我就回。

于是玩笑成真，高中三年戆人给李小莉同学写了不少信，每一封都是起码三页纸。戆人在高中明显感到吃力，大家又都叫他戆人，因为米蓝又和他做同班同学了。米蓝说你反应慢，所以读书肯定要吃亏。说这话并不代表米蓝就能好到哪去，戆人心想，你反应不慢，怎么也和我一样落在班级的后头。好在有了李小莉同学的回信，戆人从来都没有失掉信心，尽管李小莉的每封信都只有薄薄的一页纸。后来李小莉对戆人说，知道吗，其实读你的信是一种享受，因为你的字漂亮，每一次到传达室拿信笺的时候，同学们都以为是我的好姐妹给我寄来的信。这话在戆人听来很扫兴，因为这说明他的字还缺少风骨，有点软。但一转念他就又开心起来了，因为李小莉说喜欢他的字呀，他在特色学校待得那四年初中不算白过。

读大学的时候米蓝和李小莉恋爱了。戆人知道这叫“镜水楼台先得月”，因为米蓝和李小莉在同一个小区里，念高中的时候他们就很熟稔，戆人常常让米蓝帮忙传情达意，没想到米蓝是传的自己的情和意。戆人的心里面很疼，但真正让他疼，又让他和米蓝的友情第二次“破裂”的原因是一年以后，米蓝和李小莉分了手。那一年的夏天，戆人跑到李小莉的楼下找她，他看见李小莉瘦了一圈，然后就做了件冲动的事情。他转过身去找米蓝，他把米蓝揍了一顿，然后被米蓝的邻居们扭送到了派出所。米蓝向戆人道歉，但戆人没有接受。

一个月后，米蓝去英国留学。李小莉和戆人各自的大学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三）

    大学里戆人学的专业是计算机编程。很多人都想不通这样一个戆人能够搞编程。戆人就说你们都说我是戆人，我是戆，可是我并不笨呀。所以他能编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小游戏，他给李小莉专门编写了一个游戏，让她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两年以后，李小莉成了某小学的音乐教师，他们在城市的两隅，用手机联系着彼此淡泊的感情。如果没有那一次意外，也许他们会一直像两条平行线走下去。

    有一天李小莉告诉戆人她要去相亲了，是她的同事给她策划的。戆人一听就急了，马上问李小莉你在哪里呀。李小莉说她在“尚贤雅趣”。“尚贤雅趣”是什么地方，在哪条路上，这个城市里到底有几个“尚贤雅趣”？这些都是李小莉还有戆人不知道不清楚的。可是就是当李小莉和一个胖子相对而坐，悠扬音乐飘过的地方，她看见了戆人的戆脑袋。李小莉差点没把可乐喷了出来，喷出来会喷胖子一脸。戆人也看到了李小莉。他跑到李小莉的面前，拉起李小莉就往外跑。胖子被这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完全搞糊涂了。更莫名其妙的是李小莉居然就跟着戆人跑出了“尚贤雅趣”。胖子听到戆人说的唯一一句天外之音是，“对不起，她是我女朋友，今天玩笑结束了！”

    李小莉在寒冷的大街上拽住戆人，她呼哧呼哧吐着气问戆人，“谁是你女朋友？什么叫玩笑结束了！”李小莉觉得戆人的脑子真是戆得厉害了，“你干吗破坏我的相亲，我回到单位怎么和我同事交代啊！真是的！”可是戆人却在她的对面傻笑。戆人说，“李小莉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和别人相亲！”李小莉笑，“你喜欢我什么呀？”

    “我？”戆人支支吾吾，“我？”

    “我？你？”

    “什么我啊？你啊的？”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啊！”戆人说，“我喜欢你圆圆的脸，喜欢你笑的样子，喜欢你说话的声音，喜欢你小小的胸脯……”

    “什么？”

    戆人说错话了，大街一下自变得好安静。

    “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的胸小，我的意思是……”

戆人真是越抹越黑。李小莉的脸涨得通红。

正当戆人和李小莉愣在大街上的时候，一个“贼骨头”一把抢过李小莉的挎包就跑。李小莉大喊一声，“抓贼啊！”戆人还愣着，李小莉转身就追，可是她的高跟鞋太累赘。戆人这才反应过来，拼命跑了起来。他说，“李小莉，你等着，你放心！”哪有那么多废话足够他们说的，再说，贼骨头就跑没影了。戆人后来回忆自己从来没有跑得那么快的。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代表国家队去参加田径比赛。

戆人追上了那个贼骨头，那个贼骨头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追着他穿过了十几条马路，简直是跑起来不要命。但是贼骨头不想被戆人捉住，其实他不知道戆人只想夺回他抢走的李小莉的包。戆人把贼骨头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戆人如愿地抢回了李小莉的包，但是他挨了贼骨头的刀。戆人死死地把包抓回到怀里，身上中了几刀呢？他不知道，他渐渐觉得冷，就蜷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腰上淌了下来。

（四）

医生说戆人中了十二刀，有一刀最要命，险些就刺中戆人的肝脏。可是戆人命真大，他昏迷的时候感觉李小莉来到了他的身边，所以他就觉得暖和了。

李小莉在他的耳边不停地说你不能死啊戆人，你不能死啊戆人，你都和胖子说了我是你女朋友的，你不可以食言啊……

米蓝从英国归来后说了一句感慨的话：真是戆人有戆福！

很多年后，很多年前戆人送给李小莉的那幅字挂在了他自己的书房里。而在他和李小莉的卧室里则挂上了他亲手书写的另四个大字：“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