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北方的大地上去走一走
(2025-05-28 20: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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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风撕开黄土地的伤口,露出半截生锈的箭镞,那是彭城的黄昏在呜咽。
这片古老的土地,见证过无数的兴衰荣辱。两千二百年前的楚汉相争在这里点燃烽火。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背着虞姬的尸首一路狂奔,折断剑锋如闪电般划破长空。
虞姬的银簪在地底下沉睡。楚王的剑锋化作的磷火还在皇藏峪的丛林和岩缝间游走。垓下的月光浸泡着大地,那深深浅浅的裂缝里,还渗流着十面埋伏和四面楚歌的残韵。
灵璧。苍黄的麦地。扶着犁铧的农人的虎口间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一枚五铢钱的遗骸在翻开的泥土里重见天日。抬头望去,曹操的屯田令正在风中被撕扯成遮天蔽地的齑粉,纷纷扬扬地落进浑黄的沱河。
那一刻,水波荡漾,曹孟德的十万运粮船正逶迤地划破月光的倒影。
麦浪翻涌。
双堆集的电杆上栖着几只黑色的斑鸠,羽翼下压着尚未褪色的地图。那些红色和蓝色的箭头早已凝固了淮海战场上的斑斑血迹,像古老驿道上锈蚀的车辙——它碾碎了秦末汉初的驿马铜铃,碾过淮海战役的炮声呜咽,只留下一条条一千多年的岁月的凹槽,冷冷地面对着无数的清晨和黄昏。炮筒和弹壳里钻出的野蓟,根须还缠绕着两汉的陶俑残肢。杨树把年轮刻成战鼓的纹路,每一圈都是兵燹的溃散和奔走的呼号。
皖北平原的风掠过新石器时代的石耜,吹动合作社账簿上发黄的边角。黄昏,一辆手扶拖拉机在黄土地上轰鸣地碾过,惊起了杨树间的一群乌鸦,一对对挥动的翅膀,驮着《大风歌》的残页,在涡河的上空叶片一样飞舞。
低矮的坟茔是未解的烽燧。陶罐的裂纹里钻出的麦子盛满商周秦汉的月光。一位农妇俯身捡起地头的箭簇,想要去挑开黄土地上的那一个个的结。当夕阳把曹操运兵道的影子钉在树梢,北斗星开始慢慢斟满酒瓮,土层的深处,忽然传来数声悠扬的骨笛——那一刻,所有的征伐与稼穑开始和解,墓碑与电线塔的影子织成黑色的五线谱,弹奏起永恒的苍凉与丰饶。
北凉国都城的佛窟在风沙中低吟,天梯山的彩塑剥落成细碎的沙粒,敦煌的飞天褪去了最后一点金箔,辉煌的衣袂被时光撕成褴褛。那些工匠的名字早已湮灭于尘土,唯有他们留下的隐约的凿印,一如驮满风霜的泪痕,在高大又黝黑的石壁上蜿蜒流动,像一首从来都没有完成过的史诗。
萧县。皇藏峪的松柏在暮色中垂首,无数的枝干一如垂死的臂膀——那是当年刘邦藏身的崖洞——苔藓覆盖住了某个人的怯懦,却掩藏不住两千年前的斑斑血痕:鸿门宴上的剑光,陈仓暗度的仓皇,垓下四野的悲歌,自刎乌江的诀别……
黄维兵团的坦克已经沉入了麦田,残破的战车在锈蚀中长出年轮,轰鸣的履带化成野草和河流的经脉。双堆集还在,那些蓄满雨水的弹坑还在倒映着淮海上的星空——那每一颗坠落的星子啊,都是年轻的士兵未曾寄出的家书!
北方的大地是一卷被风掀开的史册,翻转的页角蜷曲着楚汉的剑光,匈奴的箭啸,鲜卑的马镫,蒙古的铁骑……
临涣。大地一片金色。麦穗们正垂下头颅倾听大地深处的呐喊:虞姬自刎时溅起的血珠,垓下楚歌里折断的长戟,淮海焦土下凝固的誓言……都在地下结成厚厚的盐霜,渗进了这里的每一丛矮丘、每一条河渠。苍鹰掠过,天空忽然裂开无数道伤口,一些东西如雨水般纷落:那是刘邦的冠冕,项羽的铠甲,建安的诗稿,还有黄维和张灵甫肩上的勋章……
大地沉默如初,只在暮色中摊开它巨大的手掌——那细长细长、悠长悠长的掌纹里,遍布着王朝的骨殖与稗草,回响着楚汉相争的呐喊,更蜿蜒着黄河改道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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