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帮助一只昏厥的知更鸟,重回巢中,便不虚此生”
然而,
我没有。
曾有一节课,叫他们说说自己读书的故事。一个男孩讲了自己遇到的好老师,之后很多孩子谈好老师,也许是为了迎合我。第一个发言的男孩又举起手,我为了给其他人机会,没有再叫他。他手高高举着,最后竟然站了起来,非说不可。
“中学时,数学考得不如意,老师叫几个人站出来。指着一盆洗抹布的水说:喝。并把一个孩子摁了下去。孩子挣扎,整张脸埋在水里。到了我,老师说脱掉衣服,到冷风中站着去。我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没有被拉掉。后来老师生气了,说今天若想了事,就围着教室爬一圈。”
他哽噎了,说不出来,一片死寂,有些人低下头去。
“没有办法,最后爬了,眼里流着眼泪——”
他再一次去擦眼睛,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为当时的屈辱哭。所有人都在哭,包括我,我说不出话来,这时候铃声响起,我逃出教室。我该说些什么呢?我该说,你说出来,就释怀了吧;我该说,老师也是为了教育你,你要理解;或者我说,是偏激了点,但都是为了你好,你多想想老师的辛苦。什么样的话语,可以拂去痛苦回忆,我不能知晓。庆幸自己运气没有那么差,我的老师都很好。
今天是个阴天,很闷。坐在二楼窗前,能听见附近小学的读书声,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书声不断。也许,在很多人想来,这是美妙的童音,听来该是一种享受。但你不知道,有时候却是一种坚持。
孩子们扯着嗓子读,从早至晚,于听者而言,绝不是享受。老师们高声说话,维持纪律。也有带了扩音器的,在这边听得清楚又刺耳。前些年,因为班级人数在七八十左右,班级又是双面楼,两边互相干扰,不戴扩音器根本无法工作。几年戴下来,嗓子并没有保护多少,耳朵却坏了,耳鸣偏头疼,很折磨。学生们也苦不堪言,扩音器带来的刺激,真的很难受。这种难受,是那年我去张家界旅游,导游戴扩音器讲话我感知到的,从此才理解了学生的辛苦和包容。今天,我坐在对面楼里,听小学课,一清二楚,孩子是怎样的一种忍受呢?
正感头疼,对面吵了起来。也不是吵,是一个女老师在发火。发了狂似的,怒吼着,把几个孩子站到黑板前,窗户前。
暴雨般的话语,倾盆而下,若我列身那些孩子之间,凭着如此的话语,就足以令我恐惧痛苦。接着有响亮的耳光,不知打在哪里。那扇窗就在马路对面十几米的地方,在一片昏暗之中,借着窗前的微光,我希望只是在打手。可分明是在脸上,左右开弓。教室里只有嘶吼,愤怒,无声沉寂和恐惧凝固的空气。这边,大孩子们也朝窗外看着,静静听着。
站起来,细看窗口,一个身影,及肩长发,黑色的上衣,愤怒的女人。暴风雨还在继续,范围也在扩大,更多孩子走到前面,在窗下站成一排,穿着和我儿子一样的校服。我想冲着对面大喊,让她停下来,但我没有那么惊世骇俗。只觉得难过想哭,眼泪顿然就下来了,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无助,让我想逃离。
面前的这些人,扬着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安之若素地答着试题。或者歪着脑袋,伏在桌上,像一只只疲倦的小羊。
去开家长的那次,亲眼见老师把孩子问哭了,把家长也说得流泪。
给孩子送资料,偶然见到没有完成作业的,趴在讲台的台阶上,像一只只小狗,低低地写字。
教室的门板上赫然写着:请讲普通话。但他们却说着方言。
当然这只是我看到的不好一面,他们的敬业和奉献不容抹杀,每个人都顶着压力,日继一日地为孩子们服务。久了,会累,会烦,也许会失控,因为她们都是平常人,也都只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还要要求她们什么呢?
昨晚去L家做客,孩子突然跑到房间里痛哭不止。
大人说:别管他,一个男孩总那么爱哭,惯的。
他哭了好久,我还是坐不住了。但不能确定,自己可以帮助他,让他好起来。大人的眼中,孩子的事多是不值得一提,不该在意。可我知道他敏感,他会捡一些漂亮的石头,送给身边的人,他把我画了画的石头紧紧攥着,视若珍宝。他画了画,给我讲,之所以没有人,是因为小朋友还没有出来玩。他吃果酱时抹到脸上,然后学小猫,哈哈大笑,笑得如同表演。
为什么哭呢?他不说。我把他抱起来,坐到腿上,摸着他的小手,缓缓的安慰他。 带他去洗脏脏的小脸,他把手放在凉凉的水里,停止哭泣。
再问他,竟然是因为一个大人在客厅拉下他的裤子,将他的小屁屁给大家看,他好难为情,好伤心。
原来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害羞,小小的难为情和懵懂的自尊心。
说出来以后,我为他抱打不平,批评了大人。他便有开心起来了,跑来跑去,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他喜欢一块画了画的小石头,这是大人与孩子间的馈赠,简单而庄重。他觉得被重视,被喜爱,觉得有更进一层的信任。
“
如果,我能使一颗悲伤的心重新快乐起来,我便不虚此生。”
即使,只是一个孩子。
即使,只是一棵失水委顿的薄荷草。
作为回馈,他也送了我一块石头,名叫:小小。
互赠石头的事,又让我想起了看几天看的电影《入殓师》:没有文字以前,人们互赠石头,通过石头的重量大小粗糙程度,揣摩对方的感受和心情。
到河边,捡一块适合心境的石头,想来很温暖——若你愿意互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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