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浪迹着野草
(2015-05-29 20:17:34)一
厨房。
“厨房是女人的寺庙,终其一生,烟火的供奉,虔诚如僧侣。”碗碟杯盘,瓢勺匙箸,果蔬米粟,咸淡甘苦。日日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从灶台到餐桌,虽短亦长,碎步盈盈,千织万罗,是这一生的漫漫旅途。到厨房去,不假思索到厨房去,食材放在灶台上,像一块布料放在工作台上,构思,搭配,操刀用剪,是做饭也是裁剪缝制。清洗,切剁,装盘,配以葱姜,佐以醋酒。气味口感,来自时间赋予的经验,凭借感觉,甚至凭借想象,在滋味上精雕细刻又难寻痕迹。有道行的人,味觉的敏锐和想象力的丰富,便体现在对一款新菜的理解中,她们观其色,辨其材,不必师从,无需亲授,已自通于心。做饭,需要天赋是其一,当然,任何事都涉及天赋,但勤学苦练,全心热爱,体味出其中的艺术,能享受其中的乐趣,才是虔诚的修行。那些偶尔下厨房,浅尝辄止的人,无非也是寺庙里焚香一游的过客。
二
情怀。
情怀总沾惹些不现实,从而轻飘迂远。有人说:不一定恋爱,但要永远持有一分恋爱的情怀。浪漫虚妄也是生活必须,恋爱情怀是种欣赏他人又能自赏的情怀,欣喜,热情,敏感,怀着美和爱,保持微笑,或者不知缘故徒然地笑,也哭,虚幻不真实地,不认得自己,不明白别人了。爱的情怀,不是拘囿于一人一事的,博爱大爱,常使人不再专注局限于一隅,从眼前身边的人事情景,延伸到无穷的空阔,草木山川,无一处不值得爱来栖息。不能专注于一处一人,能博爱的心,是更加纯粹呢?还是含混模糊呢?俯瞰一片森林和背靠一棵大树的感觉,哪一种更值得推崇?听到鸟在窗外,知道全世界的房屋之外,鸟在唱歌,它们不一定为人类唱歌,也不是每个窗内,都有一双善听的耳朵。思考情怀这种抽象的东西,总会突然陷入无力的内心,迷雾,柔软的棉花,无边际翻涌而来的海浪,天涯处处浪迹着的野草。情怀,是个说不清的情和怀。
三
裙。
女孩子有纱裙情结,懵懂之初,就以裙装为美,为女子的标志。不用悉观周围,听女孩子为纱裙付出的哭泣和与母亲所做的斗争,单单拿我来说,成年之后,带着童年的遗恨,以复仇的心态,独钟长裙。诗中写女孩子爱美“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我偷照镜,也画眉,画笔是一根根燃烧过的火柴,那种焚烧过的细木棍,画出清淡的一小段细线,容易抹掉,也常画痛眉骨。对镜,自赏怕人知,等同于试穿母亲的高跟鞋,漂亮衣服的感觉。有潜存的母性意识,比如抱着枕头,充当婴儿,模仿哺乳,模仿母亲口吻跟婴儿讲话,演习做饭洗衣,疑惑孩子出生,妇女以饱满的乳房哺育等神秘的事。但这些疑惑,只是一瞬一时的思索困扰,更多时候,陷入自我意识的觉醒,感受到强烈的自尊,和深深的自卑。自卑,因为个子太高,坐在最后面,跟在队伍后面跑步,和个子高的男生站在一起;因为脚长得大,比别人的鞋子大一码,伸出脚来,像一只不好看的船;因为有姐妹四个,不能像双女户那般光荣,又不如儿女一双的家庭那般富有;因为声音不清脆,不能流利回答提问,不能自然大胆面对别人讲出自己的意思;因为瘦,瘦而黑,沉默寡言。更因为我,每个夏天都只有裤子穿,是用母亲的衣服改制的旧裤子,对裙子的向往久而久之成为我内心的一道伤痕,眼巴巴看着那些穿白纱裙的女孩子美丽,看她们被选去参加儿童节的舞蹈表演,而我只能因为没有白纱裙,又借不到白纱裙而做一个满心忧愤的观众。现在夏天一到,裙子就挤满衣橱,只是白纱裙,再也不敢去穿了。
四
青草。
割青草和割麦子,是同一种气味。清新微甜,让人联想到成捆的麦穗,麦穗上尖细的麦芒,麦芒在胳膊上刷,在脚背上刷,还刷人的脸和脖子,割麦子的手臂,脱去衬衣袖子,有一层尘土绘制的花纹,伸到一盆温水里洗,打点香皂,划痕微微刺痛,但又体察不出,究竟是哪一道痛得更分明些。桑葚落在围墙旁边,有点干,沾着土,一只蚂蚁正在搬它,但一个孩子要捡走它,除了烧一把青麦来吃,这是难得的水果。蚕已经寿终正寝,它们再也不需要桑叶了,孩子的兴趣转向桑树的果实,即使只是一只干瘪的果实。我不知道,现在街市上的桑葚,为什么长得硕大,它紫黑的色彩,能给手指上色。我不知道,城外的小麦哪一天收割,它们熟了,等着收割啊!王小波说他也是麦子啊,等着爱情来收割。我总是担心那些荒芜的田地,那些被圈起来建筑的土地,还担心夹杂了许多野草的菜地,但是,我十年前就上交了自己的土地。想种点什么的时候,就去买一盆花,或者用玻璃瓶盛些清水。今天早上,我惊讶地发现,清水中的一支吊兰,是关系疏远只算认识的一个人送的一支吊兰,一夜过后,猛然生出几条根须,植物的生存哲学,像是给我的启示,令我一整天都在想“顽强生活”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