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细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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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因为葬礼,一片鼓乐。并不悲哀,锁啦吹着《走西口》《小芳》这样的曲子。喧闹,自午间开始,要闹到深夜。风俗使然,无所谓好坏。
想到初春的一夜,我在中楼值班,附近办葬礼,请了专业的哭丧人,演绎了两个多小时。声泪俱下,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呼喊到嘶哑,痛哭到呕血。如丧考妣,确乎是自己的双亲一般。我也陪上几行眼泪,每一次都被诉说后的凄声大哭,往心上扎一把尖刀,惊怵,煎熬。
哭丧的是一个女子,因为同是女子,初闻,觉得心痛,被她的哭泣感染。第二重是敬佩,专业哭丧,必须要投入,两个多小时,消耗力气和眼泪,是痛彻心肝的摧残自己。第三重是悲悯,在各色人前,各样场景中,尽情表演,其实是悲伤自己,流辛酸的眼泪,若不是生活所迫,谁又甘愿以此为业。哭声停了,夜静了,人心也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今夜又有谁要在这西门,大放悲声,却悲不由衷。
下雨时,两个人隔桌而坐。我带了一本《浮生六记》,避着巡查偷偷阅读。她坐在窗口,膝盖裹了桃红披肩,两手轻轻捶打着,像是正在承受风湿性关节炎的痛苦。
关着门窗,仍然很冷。七分袖,是我错估天气的选择。书只是翻着,无心静读,一怕有人来,二是真的冷。她转过看雨的脸庞,细声问我读什么,我把封面给她看,隔着桌子,她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说:给我看看。
短发的她,将近五十了,却还是孩子气,看见你时,总会甩甩她的头发,说你今天衣服真好看,或者声音很好听。一段时间,加了工作量,大家都很郁闷,亮亮用十八十八的跳跃姿势来自励,她在办公室里模仿亮亮,一边跳一边比划,可爱的样子真像小女孩。
她送过我香水,但我有咽炎,从不敢用。她总是芳香的,从你身边经过,就能留下丝丝缕缕的清香。办公室里的人想知道她来没来过,只要细心嗅嗅,就能知道。
坐在窗下的她,身后是一棵枝叶低垂的松树,在雨中青绿,短发遮住半边脸,偶尔扶一扶眼镜,倏尔沉浸到书中去了。
院子里春花已尽,唯有酢酱草花繁叶乱。粉白的围墙下,一片酢酱草被冬青树圈起来,走过,只能远远看它们缤纷,却无法凑近细观一朵两朵。茂密成簇,洒落如星,来不及细分辨,只觉得有静谧,有纷繁,有轻细的诗意。
衣袋里还有几颗松子,不知道留给谁。是康大叔给的,那时,他正打开一个小纸包,坐在桌前缓缓地剥松子吃。边吃边说,皮真薄,手轻轻一拈就破了,果实很饱满,从来没吃过的。得了两颗,仔细观察,细长如瓜子,忍不住就给吃掉了。
康大叔吐着烟圈,朝我们一摆手,轻声说:都给你们。假意推辞了一下,欣喜地接了过来,吃了蜜一般。一大把放在桌案上,竟然舍不得吃,一颗一颗数起来,总共二十四颗,我和静各分一半,伏在桌上,痴痴地傻笑。笑着,也不忘再数松子,像小时候数糖果。一个伏桌数松子的人,该多么安静啊!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
在走道墙壁上读到一行字:最怕说书人,乱改离别。
整整一天,脑子里回旋着,挥之不去。
昨天傍晚下着雨,星辰来看我。他坐在沙发上喝水,我在厨房里炖鸡汤,炒菜。生菜入锅的瞬间,热油溅到了手上,我痛得忍不住喊了一声,他隔门问有没有事,要不要图点牙膏。倒也没事,早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样莫名被人关心的瞬间,还是觉得温暖喜悦。饭菜上桌,一边吃饭,一边说些家常话,不客套不生分,像自家兄弟一样,亲切语气掩藏不住。外面雨声淅沥,让人不由感怀这一份师徒情谊的难得。
午后过天桥到中楼,看见拍毕业照的学生在树下合影。年轻的脸,不相识,似曾相识。青春,从未停留。迎送之间,三载流水。聚散如斯,早已忘了怎样感慨。只愿梦成真,只愿有相忆,天高路长勇敢去追。
文艺青年,书生意气。仍是斑驳着树影的墙壁,仍是多情的那一句:最怕说书人,乱改分离。
院子,还是我们这些人守护的院子,院子永远是少年人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