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星辰带我下乡，见到久违的千层底布鞋，我珍藏过许多礼物，最久远的，莫过那双来自大西北的手工布鞋。

那年从兰州回到白银，便打算返乡再读书。临走前，店里一个叫小施的女子，送了我一双她亲手做的布鞋留念。千层底，幽绿的条绒鞋面，穿在脚上略有些松，她说不要紧，以后再长大点肯定就合脚了。

鞋子压箱底很多年，翻出来时散发着霉味，一直没有穿，也舍不得丢，早忘记了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是会宁女子，穷地方出来打工的，长得也算俊俏，笑的时候爱抿嘴，经常用正在和面切菜的手去遮掩嘴边的笑容，她的牙齿不好看，因为吃籽瓜的缘故。

她头发很长，洗完澡的时候就披散着，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我长到十六岁，第一次去公共澡堂洗澡，害羞不肯进去，她会带着我，走到人少的角落，站在我前面挡着我，像个姐姐。一别之后，再无音信，却时常因为布鞋和洗澡的事情想起她，温和而善良，带着未曾出嫁女子的娇憨与羞涩。

掐指细算，此时她应该早就为人妻母，在白银，或者在会宁，在西北的某个地方，在有羊羔肉和籽瓜的地方，安静生活。她该也会偶尔想起当初的那个瘦姑娘，想起曾经收到的几封远方来信，一些别后的问候和想念，又让所有的友谊都随着时间淡忘。像我淡忘她，又偶然想起她一样，每天我们都经历着人生的聚散离合。那些有过交集的人，到底还有几个，能从心里去深想，去思念，唯有一种淡淡的情思，掠过一瞬的微凉。

清明之后，雨连绵未停歇，四月泡在雨水里，人拘囿一室，又无心于书，常常想及许多，惘然恍然，总觉得日子空掷了太多，心气精神上再也找不回往日盛景，一自如这朦胧混沌的季节，沉陷到温吞的状态，几欲挣扎，却最终自甘沉沦，只有希冀于天气，偶尔露出一两天晴好模样，让人晒晒潮湿的心。

答应星辰，要给布鞋写点什么，可是依旧跑题，他笑眯眯的样子，在眼前晃动，单纯可爱的脸孔和七八年前无别。那时候的街舞小子，常在走廊里练习倒立，记得有一次我做了新发型，他跑过来说，这个样子很年轻，是夏天，阳光透窗落下，合欢树旁有人在拍毕业照，还有人在走廊里拦住我，一起合影。

大学毕业后，星辰回到小城，考取了村官，做一些有关传统工艺的事情，喜欢上了老粗布和千层底。近来一直下雨，对星辰来说也有益处，做布鞋的人不用下地劳作，估计这些日子，她已经纳好鞋底了吧。夏天就要到了，星辰说有空还下乡去收布鞋和粗布床单，我喜欢车子在乡村路上缓行的感觉。做布鞋的人，在村口的果园里劳动，站在路边喊一声，她就能知道，姐弟两个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