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温热，切脐橙的手尚余清新。烟蒂无声横斜着，烟气还在弥漫。坐过的地方，依约留下鞋子的底纹。老家的人，顺路来看我，仅仅停留一个小时。

       挥手道别之后，我回到空荡的房间，心里涌出些许失落，呆呆地看着茶杯里舒展的叶子，却舍不得将它们泼掉，好像人只是暂时离席，他们还会回屋来。我重新烧好一壶水，沸腾的热气一如刚才他们落座时，我倒出的第一杯茶。故乡久无人来，突然坐到面前，我竟有点手足无措，要说什么，准备点什么吃食，都慌乱了，站立无处，仿佛这个家不是自己的。

       堂哥站在阳台推拉门旁，窗口充沛的阳光，恰好投射过来，将他的影子落在茶几上。他比以前更黝黑，头发虽说稀疏却梳得纹丝不乱，他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拨动冰箱顶上的地球仪，讲完了电话，还在端详。地球仪缓缓转着，像时光轻轻流转，他最后拨转了一下，收回手来微微一吹，将沾在手上的尘埃吹去。

       他返身坐下，因为发胖，仰靠在发沙上，一件格子衬衫撑得鼓鼓的，肚子呈现出七个月的“孕味”，一颗扣子撑开了，露出驼色的羊毛衫。说到了什么，他问我年纪，便感慨时光匆匆。

      五十一岁的堂哥和五十九岁的父亲，坐在我对面，坐在茶烟之间，恍惚如梦。堂哥说我自幼体弱，刚出生时只有鞋底子那么大。父亲笑起来：那还不是长这么大了。我心下想：鞋底子一样大，估计也得是四十几码的。

      说到鞋子，父亲站起来，在我面前走了一圈，问怎么样。我看看他脚上的鞋，黑色大头皮鞋，笨笨的。他一撇嘴：军用皮鞋，厚底子，里面有毛，很暖和的。我只好附和说不错，其实父亲脚小，穿黑色还真好看。他刚在屋子里走一圈展示，主要是让我验收。上次元旦回家，父亲生日将至，本来要送件礼物，他执意不要，却听母亲说父亲想要一双军用靴子，所以留了钱，让他自己去买。他还说到了红色防风衣，几条烟，话语间几多愉快的神色，堂哥在一旁，也啧啧表示羡慕。

     

     水果切分成小块，用牙签取食，他们这些大男人却受不了这份精细，我看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便又削个苹果，完整递到他们手里。淘洗了红枣，切了脐橙，挤了核桃，泡上热茶，这期间，我对他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今晚不要回，住下来让我好好款待一下。堂哥不肯，我又求父亲，父亲怕给我添麻烦，也不肯。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激动，开始准备着，无限期待的心，为这短短一个小时的相聚十分不情愿着，我不敢再多恳求，怕自己要掉下眼泪。

      送走了父亲和堂哥，我一个人坐在窗前，根据时间推算他们的路程。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凤翔，天黑前可以上塬，走在盘山公路上，父亲如果看着窗外，可以看见山下城市万千灯火，堂哥开着车，狠狠地抽烟，他们忍不住要咳嗽。如果这时候我父亲的电话响起，那是母亲打的，问他走到了哪里？问他要不要下点挂面？放不放菠菜?

      暮色笼来，窗外正是余晖，晚光落在花瓶上，花影映在柜子上。

      孩子回家就哭了。

      他中午放学打扫卫生，为迎接爷爷，跪着擦了一屋地板。背着沉沉的书包，跑回家，急匆匆打开房门，却没有看到爷爷。他一直在生气，噘着嘴巴，不肯说话。我要去安慰他，先哄他吃几颗桂圆，再剥桔子放到他嘴里，这些都是父亲带来的。

      看着一大堆东西，我突然好后悔，他走的时候，我都忘了给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