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服的时候，适合听歌。好曲子，能让搓衣的手找到节奏，歌曲依次播放成流水，听到喜欢的，就单曲循环。

 

      今天是阴天，八九点时候，象征性给过几缕阳光，只晾出一件衣服，太阳就走了。没太阳，洗衣服也觉得压抑，一边洗一边看天。《红红的太阳西边儿走》播放的时候，我正在洗床单，沉沉地从水里拉起来，打肥皂，一点一点慢慢搓，觉得宽阔无边，力不从心。歌儿唱起来，节奏欢快轻松，讲的却是个坏故事，这妹妹村口等哥哥，盼他打胜仗快回村里头，不论回来的是个怎样的哥哥，都一心一意跟着他，爱着他，照顾他，如果回不来，还要带着炸药去报仇，悲伤的故事，竟也能讲得轻松幽默。

 

      歌里有大白大俗的话,有爱，有生活，是烟火气，听得顺耳。搓衣声，屋子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日子需要用一些力气，也常常叹气，做事或发呆，如此循环。有人说能让日子循环，也是好事，大起大落，容易荡气回肠，更容易身心沧桑。

 

      曾讲过一个故事给他们，有两句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许多日子过去了，一个女孩还记得，她说她好爱这两句诗。她专门来同我说唯与惟的区别。唯，唯一。惟，只是，却。问我哪个更好呢？她自己说：惟。这个字，是竖心旁，带着“心”的，而不是“口”上说说，这才是真不忘相思啊！ 她在我面前讲得并不连贯，词不达意时焦灼地搜寻字句。她鼓了多大勇气，酝酿了多久，才敢走到我面前谈自己的见解，这点上，她比其他人可爱。我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我也爱这个“惟”。她深深一笑，满脸都是甜美。

 

      有诗心的人，心里其实藏着爱，藏着千万触角。

 

      触角带来感知力。

      人的存在，一是行动力，二是感知力。身心两面，动静喜忧，丰富又混沌，行止往回，取舍增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它们拉扯着人的心念，令人陷入两难的矛盾。

 

      原以为这样不好，而现在却害怕失去这种状态，惧怕落入死水无澜，静定无选，无思无虑无喜无忧的四平八稳，风烟俱净。

 

      我很乐意，以翘首的姿态，在漫长的日子里，去等一个特别的时刻，等一个久无消息的人，等一个，将来里更好的自己。

 

      也乐意，一勺一勺喝着加了糖的白米粥，从热气腾腾到温吞暖手，喝到最后，被碗底潜伏的一颗沙粒施以尖利，把牙齿从安逸中刺痛，带来瞬间的惊颤，诧异，心有余悸，又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把那粒沙搜索出来，把一口饭吐出来，喝水漱口，继续吃饭。

 

      我乐意，带着耳机出门去，回家来。每一次都扶着门把手，顺手关灯开灯，却常常反方向行动，灯明明已经是开着，我还是顺手摸过去，关了。觉得突然一黑，才知道灯已开着，恰被关掉，再开一次。回想自己刚才那个时刻，正练唱一句歌词，正咀嚼一首诗，学贾岛，为一个字，推推敲敲。

 

      我乐意不乐意，都得做自己，时而马虎，时而谨严，时而大度，时而苛刻，仔仔细细把两枚耳钉装到衣兜里，后来便忘了，到处翻找，因为没有它而无心梳妆，跟自己的记性怄气。等到某一天，风风火火地去衣兜里取暖，耳钉的银针结结实实地扎进指甲缝，像闪电，瞬间击中的痛楚，把一颗平和喜悦的心打翻在地，不等鲜血从手指上淌下来，拇指压过去，任疼痛陆续到达，不敢松开看它一眼。

 

      我乐意开始秋天，从暑热里迎接凉意，看树叶被风吹黄，果子落满园子，苹果园的四周没有栅栏，枝条斜逸在路边，我走过，摘一只苹果来吃，没有人在乎，他们任秋天把果子催熟，一些采摘了去卖，一些自由落，送到果汁厂，树顶上的几只给鸟，路边的几只给行人。连成片的果园，秋天的每一天都在采摘，坐在地头，装箱，装上大卡车。

 

      我乐意到野外去，乐意把逛街的时间拿来看风景，到地里去，虽然不是我的土地，我可以在地头看看小麦的长势，看农夫站在高高的条凳上，采摘红柿子，柿子叶跟柿子一起红了，叶子被风摘走，柿子留给主人。摘下来的柿子，交给女主妇，她喜欢排列成行的柿子整齐地码在竹筛子里，她一边接着高处的柿子，一边整理低处的柿子。玉米已经收完，玉米杆一簇簇立在院外，黄橙橙的玉米粒晒在公路边上，一些人把玉米叶拿出来晒，被风吹乱，被车轮卷走。

 

     我看到车子飞驰而过裹挟着落叶，玉米叶，感觉到了秋的深长与丰饶。

     现在，冬天来了，我乐意它这样落下来，它暗示着雪，暗示着长长的闲读饱睡的好夜，还有几场呼啸的风，风中空阔疏朗的林木，半山腰寺庙里清脆的铃铎，一面鹅黄的高墙，雪地里的脚印，白茫茫的原野，大雪初霁时耀眼的光，不忍踩的寂静无人的路。

 

     仍旧过着淡的日子，有时候开窗，看到麻雀停在晾衣架，有时候开窗，是清晨楼下的焚香，还有时候，是晚炊，谁正热油翻炒着青蒜苗。

 

     你看，这细水静水上的生活......

    

 

 

 

 

 

 

 

 

 

 

 

                                                                                                   

                                                                                                                                         一些秋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