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家的房子,建在山脚,又临着一条大河,出于防潮防震考虑,修了地下室,从南屋沿着台阶猫腰而下,能顺墙摸出灯绳,灯一亮,满室堆着杂物。常去取些煤球和农具,也能取出些苹果柿子。那天,嗅着香味,摸到一箱子红星,拿几颗上来,浑然的丹红实在诱人,只是时间久了,有点面。乡邻送的,他们舍不得吃,等我回来取。
在家三五日,许多苹果放在桌几上,满屋香气。看书的时候,拿一颗在手里,一边翻书,一边放在鼻子底下嗅着香。还把几颗放在背包里,出门时带着,带到河边去,带到山间树下,看一眼风景,吃一口苹果,像只无忧的鸟雀,在树枝间啄着果子。
一天,我们把大路走到尽头,就到了毛溪寨,通村中巴的最后一站。寻小路下去,有细细的流水,旁边一对父子在收玉米,地头高大的山楂树,一树喜色。山坡上,一家人正一筐一筐将采摘的苹果装上农用车,收音机挂在树杈,果子收成并不好,但劳动中有自足的喜悦。溪水缘山道而下,不知名的长尾鸟有五六只,它们一会儿飞上高枝歌唱,一会儿停在水边顾影自怜,偶尔喝水,清润嗓子。它们美丽优雅,又躲躲闪闪,忽而展翅飞远,忽而多情顾盼,调皮且狡猾。想要扑捉那倩影,实在不易。
十月的山林,草木开始肆意着色。叶尖或红或黄,明艳起来。几树点燃的红叶,秋意深长地在一坡葱茏中静美如花。每个角度都有画味,却柔和着,润养着人眼,轻吹之风,激荡之风,悄悄裁剪着它,微妙的层次难以分辨。
山腰是一片山楂林。果子不时落着,打在树叶上,掉在草丛中,只要你在这里静立片刻,就能听到果落山惊的自然箫声。林子荒芜,满地浆果。一脚踩下去,心有不忍,怕踩坏那些滚圆鲜艳的果子,像是害怕踩碎一个画境,踩碎一个平静的湖面,惊扰吵醒婴孩的美梦。这些山果挂在枝上,看够了树顶的风景就跳下来,躺在草地上休息,躺着躺着就钻到树木的根须下,重新投胎。果子自生自落无人采摘,我手里几颗,也只是用以赏艳的色彩,细看果衣上不均匀的斑点,像打量一件朴素的衣服。
坐在山楂树下,吹着小风。
远远近近,果子坠落。有时打在头顶,有时恰扑到怀里。还有许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从容地落着,它们躲着我,只把离枝的消息传给我。
我的心里感到惋惜,又感到悲壮之美。这座林子,这棵树,这一枝一枝沉甸甸的果,这一枚枚散落草丛的丹红,只我一人静观着,一人收割着,既奢侈又无力。
对面山顶升起炊烟,农用车爬坡回村时,沉重的突突声,伴着人语,传到耳畔。村舍庭院里农人的对话,被空旷的山野自然扩音,人声惊动了更多果子,它们落啊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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