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岁等雪,经年盼花。
自春来,日日夜夜地心念相押,这情意,权作报于花开的重重有赏。 月明人闲,阶前树下,深深久久地望一回月亮,才算不辜负良夜。世间的相知,无不饱尝蹉跎等待,千寻万仞穷登攀,求一个金风玉露的照面。
晨曦在小城的屋顶铺开一匹锦帛,又是一个晴日。微凉的窗口,宁静被缓缓卷起,天空正是昨日前日从未变改过的那一方,这里的晨与夜,都是我的。还有掠过天空的翅膀,柔软的羽毛,一滴滴鸟鸣,打湿海棠的新蕾,榆树的青芽,是晨昏的钟鼓,催促脚步。四棵玉兰,蓄势待发。两棵植于院东,另两棵植于院西,西边早发,东边晚凋,这是分植两处的奇妙,花开次第,既不过于热闹,也至于冷清。
窗台上的花盆和瓶子,插满蓝色的勿忘我,一种是干花,一种是鲜花,最终都要变为干花,不凋不褪色,三五年放着,看着,叫她赚足我的爱情。
不能遗漏的,是透明的玻璃瓶,很小,装过草莓酱的,里面种着一棵芹菜根,去年冬天切菜时留下的,无心地用清水小瓶儿养起来,现在绿意葳蕤,向瓶外伸展的芹菜叶子,若摘下来,能做一锅鲜汤,不过,你知道,我无论如何舍不得,我心里的她不再以一棵芹菜的名义,站在我窗口,而是一株生长的花草,她看上去有美感。
山下山上的杏蕊桃萼,才是赏花的正题。迟到的春红,若在去年,我已坐在草庵旁看过了一树一树白,折过了道边桃花,也嗅过了果园里的苹果花,抬着醉眼,望断新麦返青的阡陌,穿过黄昏里的柳丝飘软,采一把嫩苜蓿的绿芽。看过桃花,梨花后,再去看那新生的婴孩,听娇弱的婴啼,送去了看月子的鸡蛋。只是今年,对照满岁的孩子,看他们行立有样的情景,方觉一年的花开,是多么不经意的事。
爱张惠言的那句“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今年还爱着。
那天,小城里断了电。阴沉的天色,落到房间里,又往深浓里滴了墨色。我们伏在桌上,能听到远处轰隆隆的发电机声,楼上楼下桌椅拉动挪移声,她嗑瓜子的脆响,我撕碎纸片的撕裂声。我们在幽微的光里,说到幼年时常常停电的夜晚。
幼年时的夜,早早落在村庄上。赶着天色没有黑下来,加把劲干完田里的活,实在做不完,月亮一出,还要拖延一阵子。家里的人,必要赶在天黑前,备好晚饭,一碗碗盛好,洗了锅,凑着微弱的光线,在厨房门外摆了饭桌,等外出的人回来。月亮升上来,不点灯火,一家人就在月亮下洗手喝粥,悠悠地说话。
饭后,与其闲坐着看月亮,不如给手里带点活,最好是借着月光,剥一筐晒干的玉米,搓几篮豆子,干白天里无暇来做的细活,补衣绣花的事需要点灯,只是月光这么好,再点灯盏,别人家见了,要笑你不知节俭。有一只攮玉米的铁锥子,磨得发光,这是月色下的冷兵器,像我这样的笨孩子,常握在手里弄伤自己。所以这种活,就由母亲来包揽,她把玉米杵在框子边上,歪歪扭扭地攮一圈过去,玉米便极易搓剥了,但细皮嫩肉的手,最好还是借着一根剥完的玉米芯,才能得力。当小孩子们打起瞌睡,不再絮叨吵闹时,母亲才发话说睡觉。
月光落在被子上,轻飘如纱,孩子的眼睛,不会在意这些罢了。多半到深夜时,从梦里惊醒,看着满庭满屋的亮光,疑惧地想,难道上学要迟了吗?
昨夜熄灯后,窗台枕上落满月光,我不忍心睡,便去看窗前清影,朦胧月色,跋山涉水追赶至此,还是那一枚老月亮。
晨间早醒,仍是那清影相陪。若今夜我望月,静默之中,这长久的相伴,必天地灵应,才偿以爱的慈悲。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