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城里的老居民,多半没有宽敞的庭院,若逢红白喜事,酒宴的帐篷就搭到马路上,甚至在路边支起锅灶,摆开碗碟,荤素蒸炒地做饭。行人走到这里,还能左右绕一绕,车辆却得早早掉头,另寻他路。
本地的葬礼,少不了乐队的吹拉弹唱。初次惊见吹鼓手们舞动着乐器,奏出一曲曲流行歌,乐师们沉浸在自己的节奏中,表情愉快。偶尔,一个鼓手,鼓锤舞到激动出,一侧身,扬手敲到身边那个女人的胸脯上,接着一通打情骂俏。旁观的人,自然看个热闹,那些未经筛选的曲调,很少能激发人的悲痛。一场丧事,就像是不相干者的狂欢,有点滑稽。
只是有一次,我从一条巷子里走着,通明的帐篷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泪始干”。最后一句,回环复沓地悲吟着,带出了哭腔。
许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哀啼,却总能哼出相同的调子,那种长长的声腔,犹如刻在脑海,每每想起,都令鼻子发酸。那时,我站在悠长的巷子里,静静听了半个小时,夜晚灯光下晃动的影子杂乱地落在幕布上,灵柩前跪着的孝子,拄着一只柳木棍,脸上挂着清泪。歌声一住,哭声大放,乐声又起。墙头的树叶和繁星密密地挂着,我竟也没有管住眼泪。
若于深长的冬夜,从枕上醒来,听到静夜之后某一处丧礼上的乐声,能生出悠悠的苍凉。一个人终于经不住风刀霜剑的严酷,与人世告别而去,霜叶儿般无声的落了,身后熙攘哄闹的葬礼,都与他无甚关系,是活着的人给自己的一点慰藉。
小时候,我曾为一件事情苦恼过。不会哭丧。长辈们带着我去参加亲戚的丧礼,走到距离一百多米的地方,母亲姑姑们都有模有样,声泪俱下的哭起来,我低着头,走在一旁,没一点悲痛的情绪,觉得尴尬难堪。大人们让我穿上丧服,往头上盖一块白毛巾,跪在草垫上,哭灵。我只是傻傻地,沉默无声。旁边的人哭得很响亮,无限悲痛,止都止不住,以至于把没有眼泪的人都惹出眼泪来,却不能让我哭。姑姑突然狠掐一下的小腿,我才痛的哭出来,心里委屈的很。
如果依旧在乡下,这样的场面我自然应付不来,类似表演的哭丧,恐怕只能靠滴眼药水。十岁那年,奶奶去世了,我哭得很悲。下葬的那天早晨,棺木抬到了门口,我和姑姑婶子们顶着孝帽,用纸钱擦拭着棺木,抬丧的青年男子,走得很快,灵柩穿过春天的田野,麦苗正在拔节,我紧抓着棺木的一角,一路奔跑,哭哑了嗓子,到了掘好的墓前,我依旧死死地抓着,像是最后的死别。姑姑们拉开我,坐在翻起的泥土上,哭作一团。葬礼结束,姑姑们都说,我那天哭得叫人好生心疼,是个懂事的孩子,奶奶没有白疼我。
真正的动情一哭,其实是不需要调动酝酿的。
也参加过一些婚礼,奇怪的是,每一场唯美浪漫的婚礼,那些海誓山盟的话语,相拥一吻的甜蜜瞬间,都能催落我的眼泪。原本是幸福甜蜜的镜头,我却忍不住泪雨滂沱,就像倏尔跟我说的,她已不能见别人在婚礼上交换戒指,然后许诺相爱终生,这样的场景即真实又虚假。因为,她所爱的那一人,永远都无法与她同时站在台上。
远远地,哀乐又起。薄暮已去,天寒地冻,眼泪落下来,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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