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果子离枝，新麦已出。 山里的野蜂蜜装满了罐子，挑一点来尝，是百花的滋味。

        我再次握住他的手，已不复往日的绵柔，长成粗粝宽厚的手，也仅仅是别后几月。他始终在笑，下巴上多了一点小胡子。

       说着他们的婚事，以及他在那边的生活，亲自做的三餐，砌墙，整理工地，夜里读点哲学书。吃饭的时候，他坐在窗口的阳光下，脸上露出一种俊朗的坚毅，瘦下去的脸颊从肩膀上挺立起来，说着荒野里的孤寂，山里冷凉的晨昏，成群的蜂蜜和友善的养蜂人。

       天黑之前要回去的，他说。他就是一场风，猛地刮过去，不知道哪一天，又突然刮到你面前。拉着你的手，笑眯眯地说他回来了。

     二

        仍旧是倏尔和我。像两片靠拢的叶子，彼此诉说，互相倾听。我们聊得最多的是爱。

        有些人，在生命中固定下来，牢靠地支撑着，护佑着，像人生中必备的屋舍，暂得托付。我终于渐渐懂得：爱。

       爱，怎么只能是情爱？ 爱是一天天的宽容和理解，是放下自私的勇敢成全，是终于忘我，终于不觉是获得，不觉是放弃的无得无失，无彼无此。

       你在这里，我才安心，这是我每天来的理由，是我一天天活着的理由。她说时，眼中有泪，当爱情只能给她遍体鳞伤，当家庭只能给她更多负累，唯有友情，唯有另一个相似的灵魂可以和她一起承当。

       一世爱你，我愿意相信。隔时空的虚无，比可触的现世更无懈可击。她待你归来，长发及腰，你会来吗？许多事情，只是意念，是宁愿自欺也不愿自省的痴迷，她哪里会不知道，就算长发及足踝，你亦不能来。但她还是要假装相信，你一生都在前来的路上。

      她说“爱是不动声色的慈悲”。离开，疏远，不语，都不是因为不爱，相反可能是深爱。爱是懂得，懂得就是用适合他的方式爱他。

       亲人之爱，永恒；爱人之爱，包容；情人之爱，深密；友人之爱，执信。我始终认定，这世间还有许多种爱，无名之爱，不能定义之爱，如我们尚不知之星空，不知之空谷，浩淼而美好。

       我只是听，坐在前排的座位上，反复播着一首曲子。

         三

       车子行驶在秋日的原野。暖阳和秋风，无尽头的路。 坐在家门口晾晒玉米的人，抱孩子站在树下的人，草坡上放羊的人，他们在沿途的风景里。

     一辆农用车从小路上拐出来，车厢是新摘的果子，满车厢的苹果就走在我的身边，只要一伸手便可抓到，它们要到收购站去，小镇上堆积如山的苹果，一批批发往全国各地，更多的送进附近的果汁厂，压榨成汁，来到你的桌上。

     小镇在果香里，度过整个秋天。

     枝头尚有未摘的果子，因为太高，便零星地留在枝头。果园静悄悄，园里的小屋空无一人，护园犬的窝棚晒满了阳光，却再也听不到犬吠。

    走进园子，站在树下看树梢上的果子，摇晃着树干，熟透的浆果从树顶滚落，梨子的外衣破了，粘的糖汁流到手上，苹果的颜色绚丽而美妙，隔着果衣，能闻到诱人的甜。

    野石榴不要摘的太多，它们的红宝石好酸，吃一个需要三个人来分。女子倒是爱吃，男子吃一两粒都需要勇气。

      四

         背影是秋气的凉，正面是蓝空的明。我知道这一切无言可表，是树叶和果实的静默相依，一起老去，相继离开。

         居然跑到刺中去，因为一颗秋枣，放在手心，放在嘴里，整整一路都在。

         野草的毛刺，沾满裙摆。夕阳中的树叶，一枚枚地镀金，树缝里的霞光在草地上画下清晰的影子，稀疏的，落寞下去。        

        老树渗出明黄的树胶，结块的胶体，没有捕到昆虫，无法成为琥珀。

        天空有多远，云知道，风知道。

        无需让谁知道我的心，此刻“陶然忘机”的心。

        你说，早至的暮色，羁绊着脚步，落晖，是归程的怅惘，弥漫心间的微凉，像此刻的晚光。

        我们走吧，穿过小镇的黄昏，带一身果香知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