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狗凄惨地叫，有人倒拎着它的后腿，强行扔到了门外。惨叫持续了四五分钟，整个楼上的人，都在听，都在看。玻璃窗上映着晚间的灯火，和很多人脸。

              它依旧停在花园边，痴痴地茫然。棕褐色的毛是干净的，身体高挑，眼神凄迷，凄迷而美丽，美丽又孤独。我望向它，它亦深深看我，沉默着，能被它忧伤的眼睛看到受伤，证明我是心虚的。我们不相识，它礼貌性的摇摇尾，避开了，又回头看我上楼。

              从高处看它，蹲守在一棵刺玫瑰旁边，始终平视着一个方向，赏花的样子优雅而深情，像是忘了一般，它不知道自己是只狗，它本该是个女孩子，可以拥有一朵刺玫花。它轻嗅着，鼻尖微仰，别无他事的呆了很久。我没有见过一个人，久久地，优雅地，去爱园里的刺玫花。

              这里的狗很多，能够机敏地穿过马路，或者站在路中间，避让车流。一些清早，它们成群地出现在街道，大小不同，毛色各异，闲在地走，也偶尔为地盘和食物打架。人和狗都在路上走着，互相避闪，没有敌意，狂吠的模样，越来越少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狗也无声无息地走在街上，看匆忙的人群，漠不关心地擦身而去，懒懒地，冷冷的，不搭理。

             从前一条小狗，都会叫我绕道而行。现在，我自顾自走路。这一切，又温顺又静好，但似乎觉得不对头，少了点什么，什么变了。我常看那些独行的狗，看它们的眼神，同样的，它回看我，望一眼，像拿走了什么，心有不安。

             家里养过很多狗，所养，皆不能善终。

            曾经一只叫黑子，个头很高，却并不凶猛，一只爪子受了伤，感染了一条腿，医好之后就残疾了。一瘸一拐很多年，默默无闻很多年，家里不愿白养着，就卖了。事先没有通知弟弟，谁知道他放学回来就去找狗玩，急了眼，父亲只得告诉卖掉了，它太老了。弟弟哭了几天，不吃饭，父亲拗不过，重新捉了个小的。

            虎子长得很壮，却因为误食了塑料袋奄奄一息。那时候正是暑假，他初次到我家，学化学的他居然和弟弟为狗治起病来。狗被控制在门廊里，他们找来输液的东西，剃掉狗身上一大片毛，找到血管，为它扎针治疗，起先狗拼命反抗，后来我们安抚它，跟它讲话，它明白了似地，变得很听话，眼里流出了泪水。它一定知道，我们是在救它。连续几日输液，它居然活过来。他也因此和我弟弟关系更亲密。

            毛毛是只小狗，黑白夹杂，可是很机灵，声音特别大，来了陌生人敢于往上扑。父亲去哪里，它都跟着，却是一次，窜到父亲的自行车轮下面，把车子撬倒了，父亲摔破腿不说，新买的一款诺基亚手机彻底毁了，家里人都责怪毛毛。但父亲并没有因此送走毛毛，等到第二次他又在路上被毛毛撬倒，摔了胳膊，很长时间不能干活，才托人把毛毛带到其他村子送掉。几个礼拜毛毛回来了，又脏又瘦，呜呜地哀鸣，无奈，又收留了它。

             还有些说不上名字的，因为总是夜嚎而送人，有好端端被投毒死掉的，我们把它装进布袋埋进田里，父亲说：埋狗的地方，明年会有个好收成，却说着说着落泪了。也有眼神悲凄，面容愁苦，叫声如哭的，周围人都暗暗说不吉利，便被送掉了。

              现在留着的一只是欢欢，八岁了。已经有了老态，脖子和脸多皱，曾经因为生产肚皮烂掉，鲜血淋漓叫人不忍，母亲抱着试试的念头，敷了阿莫西林，不成想又救活了一条命。欢欢资历深，在家待遇也不一般，自从我们都相继离家，它便升级做了父亲的小女儿。还好，她是个不嫁的女儿，父亲笑着说。

              我此生不想养宠物，如歌中所唱：能够呼吸的，就不能放在身旁。而放在身旁的，也一定放它在心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