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至之前,终于下了雪。如你所言,世界漂亮了些。可不是吗?我有的看了,而那一整天,我都在看雪。不是第一次看雪,却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雪。
那一整天,我都在看雪。
站在树下,眯着眼看雪片向我俯冲,轻软优雅地落在我衣袖上,头发上,不必拂去,任它做短的停靠,看它慢慢缩小,最后隐身不见。一颗挽留的心在冷风里稍稍痛了一下,宛如分秒之间的皱眉。街边的树,以古槐为多,偶有梧桐垂杨,叶子早已落尽,即使我想站在下面躲雪,也是徒劳,况且我不需要躲雪,我希望它飞得更奔放些,好风快雪足以酬慰入冬以来漫长的期待。
遇见细瘦矮小的树,就凑近枝条去端详。降落在这一枝上的雪花站在离地三尺的高处,将冰清托于高远,保有了最初的纯白。比起喧闹的街头,随脚步,随车轮辗转消失,顿作泥水的雪花,它们是何其幸运。然而,所有覆盖起来的白,都透露着虚伪,像这时漂亮些的世界,只是面上一寸浮粉的矫饰罢了,化成泥水的雪花,死得卑微吗?它的骨子里有不改的高洁。
坐在餐厅的落地玻璃前,对准氤氲着水汽的玻璃,印出手的形状,看那些影子从桥上走过,向着茫茫雾白和雪白隐匿,犹入蓬莱。若不是有人带着尖叫飞驰而下,这一切便可赚得我长长的遐想。餐碟里的食物被草草地吞掉了,没有吃出滋味,心思全在雪上。每一次有人推门进来,都会带进雪花和寒气,他们扑打着身上头上的雪,捡个位子坐下,缓缓吐出一口气,口里喃喃地说:雪真好啊!
落住的雪,终是可贵的,却仅存于瓦缝松枝,野岭田园。午后,雪小了。我便去园里踏雪,有草木的地方,雪便有厚度,在荒草枯木间愈发的晶莹。小路还未被尽掩,薄雪不能给人更多松软感觉,却是这般境况行走的滋味叫我欣喜知足,像是去亲近一个圣洁灵魂,心有敬畏,心有怯怯。怕惊扰,怕唐突。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像雪花一样自由,哪怕短暂。
如果可以,我想沿着小路,寻你的踪迹,捡拾你目光停留过的风景,遥想,那一天你走上台阶时一俯一仰间的从容,还有你轻若雪花的模样。“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纳兰的这一句,总令我联想到你,你应是误入凡尘的仙子,云端以上思凡的远客。
“拥有神性却降生成人,便是哲人。”即便不是哲人,也该是个性灵通透,天资聪颖的诗人。 你是为一个浣衣女子,还是为一滴尘世的眼泪,一段前缘,落入溪水?而那时,天色欲晚,浣衣未归的女子,痴坐石上,若有思量,浅黛烟笼,月水茫茫,你们的初见是惊慌,还是似曾相识的迟疑惶惑? 你们在溪头看风景,我只是那一世楼头的明月,河间的浮萍藕花。带着茫远的朦胧,带着宿命的流淌,只是静静走过。原本,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意。
山上的雪,即使是隔了一天,依旧安然如初。
冬至的这天,又去了一回寺里,与前次仅相隔四五日,只是风景心境,都大不相同。半山腰的公路上还有冰,车子走得很慢。后面的一段小路更是缓缓前行,路上的雪仿佛是为静待我们的到来,安静地在阳光下洁白着。
路边的几棵老柿子树,被风吹掉了一些柿子,剩下的冻柿子,挂在枝头上,映着这小径上未消融的雪,煞是好看。我站在树下,抬头看那高远的风吹向远处,柿子没有动,只是树枝在轻晃, 树下的草丛间有落下来碎掉的柿子,一滩滩化在土壤里。我不喜欢甜,故而不想摘,只想看它挂在枝头,这样好看地点缀风景。却不知下次上山,还能不能多留下几枚挂在树梢,好看着,不凋零。
一阵阵的风在草间呼啸而过,头发飘起来,耳朵似乎也被唤醒,这自然的风声,正由草间飞到了塔铃上,这是第一次,在寺里听到塔上的风铃清音和悦,空灵飘逸。我闻声凝心,伫立佛前不能挪步,顿时被这穿越俗尘的妙音攫住,只想到了美好,祥和。我在寻找,寻找那一只在风中晃动的塔铃,从万佛殿的飞檐,到卧佛殿的屋顶,再到眼前的佛塔,我看见正殿背倚的青山,山木寂寂,阳光在高处,风在吹,在山头的白云之上,遇见清风,遇见圣洁的雪。
这时候,我不应该想起你。我只想在温热的山坡上,站一小会儿,向着北方,垂下眼睑。却就连这样小小的请求,都被风吹走了。
今天,冬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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