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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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它的小小的酸楚,
是一种不可言说的幸福。”
酢浆草,我也是吃过的。
小小的叶片儿和细细的茎干,一并放到嘴里,像一只兔子似的慢慢咀嚼,能解一时口舌的干渴,也常吃出些泥土尘埃的滋味。
那时的我,总是出没于田野。
大人们在不远处的农田里耕作,我便去草丛间结识昆虫和植物。
香椿树的芽尖,榆树的嫩叶,槐树的花蕊,麦丛中的荠菜,可以避邪的艾蒿,做药的柴胡,割破手指后用来止血的野草,能吃的小野果。
跟着男孩子,用报纸叠指套来捉蜜蜂,脱下外衣来扑蝴蝶,然后把蝴蝶装在瓶子里带去学校,那间废弃的教室,竟被变成了蝴蝶的监狱我们的天堂。
夏天麦黄的时候,田里的蚂蚱欢叫着,寻声捉来的蚂蚱,被装在麦秆编织的笼子里,给喂着黄瓜芯,听它在檐下歌唱,虽然那歌声并不悦耳,看着它吐出褐色的汁液而紧张,又用白色的药片治疗它,怕它太早死掉。也有,咬坏笼子越狱而逃的,愤懑哭闹一番之后,我只好罢了那圈养的心。
烧烤也是一件不得不提的趣事。烤什么呢?土豆,红薯,玉米,毛豆,麦子,豆角还有麻雀和青蛙。特别是烤青蛙,其实只是烤青蛙腿,早早从家里偷带了辣面青盐这样的平常调料,往柴棍铁丝上一串,滋滋地烤出油来。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大人多少是知道的,偶尔发现时也会警告我们不要引起什么火来。只是那时,我还不会用火柴。像烧烤动物这样事情,我也常是以旁观者或者说帮凶的身份出现,也从来没有大着胆子吃过。要真说大着胆子吃什么,我只能说是烟。
当初,我一定觉得抽烟是件很神奇的事。在父亲的衣兜里,我曾寻觅到半根折断的香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又不至于被发现,我借着晚间烧炕的机会,在窗前火光腾起的一瞬,偷偷地点燃了它,模仿着父亲的样子吸了一小口,便被那苦味那呛味逼退了。流着眼泪,暗自诧异,有什么好吃啊!
有一年的秋天,我和父亲在一起。他带我坐火车,去他工作的地方,那是秦岭深处的一个小城。小城,四面环山,秋季,山核桃一层层地落下来,父亲便拿着竹竿,带我去捡核桃。他走在前面,用长竹竿往草丛里狠狠地打去,现在想来,一是为了打草惊蛇,二是为了压伏那些齐膝的荒草,让我捡拾地上的核桃。黄昏时候的山野寂静异常,父亲在我四周吆喝着,要我捡拾这边那边隐没着的核桃。
在远离母亲的日子里,紧紧跟随父亲做他的尾巴。这种亲近,确是我记忆中少有的温馨片段。只是不知道,父亲还记得吗?这一年冬天,父亲老家的叔伯来了很多,晚上,坐在热炕上吃核桃,打麻将,一夜间,地上堆了厚厚的一层核桃皮,当时父亲还摸着我的头对叔伯说,核桃是我捡的。那时我一定是脸红了,因为五叔抱着我一个劲地亲,羞得我低头钻进母亲怀里。
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叔伯,家里的老母鸡,被我赶到了草垛里给抓住了。母亲背着我杀了鸡,用水冲了木砧板,才叫我过去帮忙。只是那肉怎么也煮不烂,我不知道往灶膛了添了多少柴,多少次掀开锅盖搅了又搅。已经切好的葱花香菜在盘子里焦急地等待着,厨房烟笼雾罩,母亲在一方巨大的案板上擀面,我看着一圈圈擀开的面片越来越薄,像美丽的白纸。
现在,当你问我吃什么的时候,我觉得是个难题。这尘世的滋味,该是已经尝尽了吧!还是真的忘却了许多原本的真味。
而酢浆草,是我读了林清玄的散文才去查看的小草,原来这滋味我也已饱尝。
这种酸酸草,本该认得的平常花草,在花园里一年年地开落,引我驻足,引我感叹着旺盛的生命力,引我凝望这细碎明媚的花朵,引我曲指弹一弹那叶面上的尘埃,却无法告诉我,只是旧时相识。我重新结识它,是多么地曲折迂回。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话此刻觉来,淡而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