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浮生 |
寒意,在秋天的晨昏,从乡间站起,缓步散开。
遇到寒风从田野吹过,吹过了刚播种的麦地,吹倒了一排瑟缩的秋草。
我坐在地头的井沿上整理农具,只是一个久违的早晨。
那天,是隔壁院里拖拉机的发动声叫醒了我。
黎明时分,醒很透彻,我知道,乡间的秋夜最懂得喂养睡眠。
邻居从墙外借走了一颗鸡蛋以后,太阳就在如沸的地平线上,任朝霞蒸煮。
我跟着你打碎了沿途的露水,又一块块地敲击泥土。
拉动软尺,在精确的数字里深埋半片叫做地界的橡胶车胎。
躬耕的父亲,手若犁铧。
风,向着远方追赶,歇也不歇地直达冬天。
我却要站一站,在那秋天的地头,和父亲肩并肩。
草木灰的气味是一个秋夜的起笔。
归家的第一夜,我睡在母亲小火煨热的炕头上,换洗一新的被褥留着肥皂的余味。
慢慢捂燃的锯末,从窗缝里透进些灰白的烟气。
这积攒了两季的锯末,借着火光追怀人生,重拾自信,带着块好料的高贵做最后一炬。
妹妹们围在我身边小声说话,母亲正在打瞌睡。
母亲打着瞌睡,偶尔应和我们几句,目光往炕上扫一圈,就开始叫她的外孙毛豆儿。
孩子远远地答应着,她又进入了睡梦,睡得心安理得。
小妹说,母亲等累了。
父亲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抽烟,说着明天早上要拔的萝卜,要烤的红薯,要下锅的新谷。之后又去前院关门锁户,去后庭检查车间,扫了扫狗粪,熄灭了廊间的灯,脚步窸窣,动作熟练。
我们姐们三个打着哈欠各自回房睡觉,头挨上枕头就睡着,一夜安眠。
月儿正圆,只是谁也无暇赏它了。
这夜的襁褓,给足了安逸。
梁间鸟雀年年,谁堪记流水。
镜头里的女子,坐在栏杆上,背对暗的时光隧道,她们始终向着阳光的箭簇昂头,优雅微笑。
那时的小镇,三月里唱戏,呼朋引伴,成群成伍,从阡陌间迤逦而来。人声鼎沸,鸣锣击鼓,吹拉弹唱,烟山土雾,耍猴掐卦,红男绿女,热闹非凡。
此刻,静寂,荒败,人们向着繁华的都市追加繁华。
僻静里逢节欢闹的时刻,我们都捡拾了一些东西。
令人心纯。
打开眼睛,向着人群撒网。
这市镇赶集的人群里,定有一张被季节吹老但依然可辨的面孔。
和中学的同桌偶遇在街头,他对身边的妻说:我同桌。
街边的小吃摊,两个人直视辨认几秒钟,然后拍着巴掌叫出彼此的名字,又异口同声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发现彼此都胖了,身边陪着各自的另一半。
说说孩子,说说工作,说说从前的趣事,在这扬尘飞沫的街边,矮桌长凳地散坐着,方言土语,自自然然。
这样的重逢,是好的。从窗明几净,严整有序的场所里退归到故乡的一隅,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端视今天的彼此,没有寒暄,整个心散淡着,松弛着,如同密友刚刚携手落座,相对清言,又起身道别,约再会。
喜欢这样,淡淡的追怀,浅浅的问候。
这种时候,隔空四生如堵的陌生藉着乡音,门墙皆失。
其实许多人,许多事,永远都留在某个时空里,时过境迁,众神归位的一瞬,我们才辨认出一份熟悉。
归途,又是月夜。
月儿走,我也走。
明月乡心,秋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