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旁的白杨，哪株为我所栽，不再认得。夏收后遗落田间的麦子青葱遍野，给了眼睛一个清新的底色 。

    那些高高盛开的小白花，是苍老了的香菜最后的灿然。打碗碗花并肩迎我而立，宛若一双粉色笑靥的小姐妹。还有一朵花背对着我，正举着小碗准备薄酿。鸟语最密处，杨树叶掌声雷鸣。

田野粉刷出四季不一的背景，路却不变。于我，路是深植心田的，就算荒草湮没，霜雪遮盖亦能不偏不倚地寻回。 也是铺至灵魂的，即便耳不聪听，目不明视，沉疴缠身也会轻盈归返。 

这条路走了很多年，现在还在走。走上这条路，在村镇之间往返，最多的是读书求学，赶集看戏。

至于今天，闲来无事去赶集，不为有得，只想重温一种场景。

街市依旧熙攘，我不再纯正的地方话，常常被异样的目光打量，我试图从自己的话里剔除咯牙的杂质，竟至于迟钝无语，就连露着胳膊腿也不好意思了，长久未下地，那日晒不足的皮肤苍白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我被变成城里人，站在小镇的外围。

人们总在讨价还价，为几颗洋葱，一小包花椒或者半堆青椒，虽然拎在手里的十六颗西红柿，只两块大洋便可得，依旧也会兴致盎然地费着唇舌。这种回旋余地并不大的谈判常常会进行三四分钟，买家的缓步逼近与卖家的迟疑退让，常常是关于一颗西红柿的品相，一根葱上所携带的泥土，还有豆腐的软硬，土豆的形状，韭菜的黄叶，如此等等皆可成为贱卖的理由，即使是无理的挑剔也必须寻得个冠冕的借口，目的是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就今日所得做一番高谈阔论。

站在外围有出局的失落，却也因旁观而另有所获。

看得出，他们是在讨价中寻到了乐趣的，所以才乐此不疲。我以为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熙攘的集市中据理力争着一份柴米油盐的生活，磨砺着生活的本领，而我还不具备。

人间是一个大集市，可我们谁也无法跟上帝讨价还价。

    我知道，现在的生命只是向时光借来的一段。这一切，都会被轻而易举的拿走，全然不由我做主。没收是迟早的，悉数交付贮藏，也包括这毁损不堪的躯体。将来，我会迁居到遥远的墓地里，用一个定格的姿势安息，无关朝升暮落，无关阴晴圆缺。人世间纷繁花开，寂寞花落，都不会再牵动我的悲喜。

    可以预见的尽头是生命的安详，到那时我定也做不到欣然，但一定可以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