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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宗三先生讲演录《实践的智慧学》10

(2022-04-21 11: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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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思考

文化

杂谈

分类: 思考

第十

西方讲beingontology;讲becomingcosmology二者分别讲很清楚,但合在一起不是很谐和。存有论与宇宙论不能合起来成一个谐和的统一体。中国人从《中庸》《易传》这个路讲,存有论与宇宙论总是很谐和地合在一起讲,不能分开讲的,没有单独的存有论。西方有单独的存有论,它也可以接触到那个宇宙论中最高的原因(first cause),但这两方面不能成一个谐和的统一体。

首先,柏拉图就不是谐和的统一体。柏拉图通过存有论讲Idea,通过宇宙论讲Demiurge(造物主),提到造物主就要提到世界的灵魂,提到世界的灵魂就要提到form,就是要提到Idea顺着Idea这方面讲form,而且Idea又弄得很复杂。Idea开始是多元的,每一个东西有每一个东西的Idea。这些散列的种种Idea之上有一个最高的Idea。最高善也是一个Idea(理型),那么,这些散列的种种的Idea跟最高善的关系怎么样呢?也不是很简单的。照柏拉图的讲法,最高善这个Idea是一个标准,其他的Idea都分得最高善的几分之几。所以,任何一个Idea也有善的意义。最高善是最完满。譬如说,杯子的Idea最完满,具体的杯子总有残缺,有那个样子,但总差一点。

到基督教出来,上帝是最高善,那么,这些理都从上帝这里发出来。这不是柏拉图的思想。所以,柏拉图是制造的讲法,不是基督教创世的说法。柏拉图是制造系统,就像木匠制造桌子一样。按照桌子的图案把桌子制造出来,这个图案是在木匠心中的,这是他的创造。就是说,Idea从木匠心中出来。造这张桌子不光要有个图案,还要有木料。木匠不能造木料呀,木料是从生长的树木来的。所以,在这个地方讲,木匠是利用现成已有的材料加上他心中的那个form制造成一张桌子。这是制造说的一个典型。柏拉图所说的造物主造这个世界就是模仿木匠造桌子的那条路想的。制造的工作就是把Idea加到matter上,matter就是材料、物质,而材料、物质是现成的,不是上帝做的。就是利用已有的材料加form,就成功这个现实的个体,这就叫做制造说。

基督教创世纪的说法是创造一个个体,不是把个体分成有几个成份,matter从哪里来,form从哪里来。上帝创造就是创造个体,这个个体不存在,我使它存在。基督教这个讲法是用神话的方式讲,上帝创造是神话的方式。中国儒家不用神话的方式讲。儒家讲天命不已天命不已也是创造。儒家的创造也是创造这个个体,创造这个个体就使这个个体存在。所以,每一个民族都有这种形而上学的向往。为什么讲天道、天命呢?为什么讲上帝呢?就是为的说明天地万物的存在。

所以,在西方提到存在二字是很神秘的。莱布尼茨就说,一说到存在就有无穷的复杂。存在对着本质讲。本质属于form的一面,这是我们的理性可以控制得住的,可以分解得很清楚的,这不是很复杂。存在不能分解,所以一说到存在就无穷的复杂。这是一种说法。

维特根斯坦也说一句话:世界当作一个有限的整全而存在就是神秘的。(《名理论》)这个世界为什么这样存在?没有人能说明。维特根斯坦这句话就涵着:我们个体的存在是神秘的。一方面是神秘的,一方面是莱布尼茨所说的无穷的复杂。在维特根斯坦,神秘就是不可说的意思。这是逻辑实证论的讲法、逻辑分析家的讲法。在传统逻辑中,就是因为它(存在)无穷的复杂,它是神秘的,所以要肯定上帝,肯定一个上帝来创造,上帝使这个世界存在。假定不是神秘的、不是那么无穷的复杂,用不着上帝嘛。我们有限的逻辑理性就可以说明,我们的科学就可以说明。

存在不是我们的理性所可以控制的,essence你可以控制,存在你不可以控制。这好像一个人能控制你自己的死,但你不能控制你的生。我可以自杀,我有死的权利,我有死的自由。但是,你没有生的自由。生就是存在。这就表示:存在不是你可掌握的。所以,要说明存在,西方靠上帝,中国就靠天命不已。

为什么说存在是无穷的复杂呢?莱布尼茨这句话不是很容易懂的。无穷这个词有好几个意义。譬如说,罗素拿无穷类来规定数,这种无穷就是量的无穷。我们说上帝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说道体、良知是先天的绝对的。这种无限是质的无限。这个地方说无限,不要说无穷

数学里的无限是量的无限,对于上帝的描写,对于道体的描写,对于良知的描写,那种无限是质的无限。而从一个个体的存在这个地方而说的那个无限什么意义的无限呢?这很难说。存在意义的无限究竟是质的呢?还是量的呢?很难讲。不但世界以有限的整全体的方式存在是神秘的,就每一个个体的存在也是神秘的。

中国人没有存在这个概念,那么,中国人从哪里看这个个体的存在呢?上次我们讲,代表存在。但是,通过来了解的个体存在再加以详细解剖,通过哪些观念来说明呢?就是气、气化。个体存在就是气化。气化是无穷的复杂,是神秘。谁能够把气化的微妙的内容全部表示出来呢?我们开始说阴阳。说阴阳不够,再加上五行,五行还不够嘛,再加上化学。化学那么多成分,也不能说明呀,还是不够嘛。我们这个机体藏着多少成分,组成多复杂,你只能列举一些,你能列举尽吗?

所以,理学家拿阴阳五行说明个体存在,拿气化说明个体存在。只是大略如此。详细没有人能说明的。同样是阴阳五行,为什么是你那个个体,不是我这个个体呢?没有人能懂,只有上帝能懂。所以,这个问题是属于上帝的问题。因为它是神秘的、无穷复杂的,所以说是上帝创造的。说上帝创造就等于没有说嘛。说上帝创造还不如说气化,说气化还好一点。

这种存在的无穷复杂还不是我们对于道体上帝、良知、本心、本体的体会。老子《道德经》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对于那个不可名的道体本身,我们有种种玄妙的名词来形容,那种无限是质的(qualitative)。数学里的无限是quantitative。那么,这种存在的无穷复杂是一种什么样的无限呢?这很难讲。这是复杂的无限,这不是量的,也不是质的。所以我说,以中国气化二字表达最好了。

说到上帝创造,那就是离开制造说了。柏拉图的制造说不够,因为制造说还要利用现成的材料,你要利用matter那么matter从哪里来呢?你没有交代。依照制造说,把form加在matter上就成一个个体,这是一种分解的解释。这种讲法当然不究竟嘛。所以,基督教出来说上帝造万物,就是从无到有,就是造这个个体。这个个体原来没有的,我今天使它有、使它存在。这是宗教家创世纪的讲法,这还是神话的方式讲。

所以,在西方这个哲学系统里面,存有论可以独立地讲,它是静态的。讲宇宙论是动态的,要通到上帝那里去,二者不是十分和谐ontologycosmology不是能谐和得很好。因为它是用宗教的方式讲,用神话的方式讲。所以,后来批判哲学出来的时候就提出,上帝这个第一因(first cause)不能证明的。尽管你需要这个东西,但你不能证明。

中世纪还讨论上帝创造世界,从什么时候造呢?上帝造世界是不是在时间中造呢?假定问在什么时候造,那就是说,上帝造世界是在时间中造,你能划出一个界线,说上帝就在这时候造世界吗?在中世纪,他们喜欢讨论这个问题。所以,上帝的创造是个神秘。中国人不这样想,中国人只说天命不已。天命不已不是以神话的方式讲,天命不已也是创造,但那个创造不是神话方式的那个创造,不是上帝从无到有的那个造。

天命不已的创造是运用的意思。所以《易传》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天命不已有创生万物的神妙的作用。什么叫做神呢?神就是妙万物而为言。所以,这个时候说创造是运用义。什么叫做神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个就是神。儒家是这样讲,这样讲的时候,它没有独立的存有论,也没有独立的宇宙论。它讲天命不已的这个道体当下就既是ontological又是cosmological。所以,我总喜欢把这两者合在一起,名之曰onto-cosmology(本体宇宙论)。假定你说体,这个体是个onto-cosmological reality。你说用呢?这个用就是生化大用。这种创生之用就是一种onto-cosmological creativity

假定道体当个实体看,实体就是reality,那么,我们就叫它做onto-cosmological reality,或者总起来名之曰metaphysical reality(形而上的实体)。这个实体有什么用呢?这个实体就能够引发生生不息的生化的大用。这句话是一个本体宇宙论的陈述。所以从体方面讲,就是ontology从引发生生不息的大用方面讲,就是cosmology。照中国传统的智慧,一下就是这么一个谐和统一体,干净明了。不需要那些分解。分解地说formmatterDemiurge等,那啰嗦得很,都支解破裂,统一不起来了。

依照中国的讲法,也没有从什么时候造的问题。你说上帝创造,那就有上帝从什么时候造的问题。你说从无造有,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无造有,那就是说世界有开始嘛。那么,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你划不出一个时间来。假定可以划出一个时间,那么,上帝造世界是不是在时间中造的呢?上帝没有时间性嘛。这又出麻烦了。

中国人讲的本体宇宙论的这个生化大用,从那个本体宇宙论的实体、天命不已的道体的运用开始。这个运用不是在时间、空间中,不能说从什么时候运用,不能说在什么时候运用。所以说天命不已。《诗经》说: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周颂•维天之命“於穆”是一个副词,“於穆”就是深远貌。不已就是不停止地起作用。不能问你在时间中从什么时候开始。假定你问什么时候开始,就有停止的时候,就是还有不起作用的时候,这个不通的。所以,“於穆不已这句话最有深刻的智慧。这是最漂亮的一句话。

“於穆”是深远貌。是:不是在眼前可以看见的,不是猜测所可以达到的。这个远弗届的意思就是无限性。不已就是不停止地起作用,因为它是从天命说的。不停止地起作用,就是不停止地引发生生不息的生化大用。所以,儒家喜欢讲生生不息。这是从天命不已讲这个引发生生不息的生化大用,从《易传》大哉乾元,万物资始。那个乾元讲,也是如此。万物就从乾元的创造的大用中发生出来。《中庸》呢?《中庸》就用来表示。这个大哉乾元”“於穆不已之体,就是一个诚体。

《中庸》说:诚则形,形则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这一套也是一种本体宇宙论的发展、开发。提出这个诚体来,是存有论的(ontological)。从的地方讲是宇宙论的(cosmological)。这是中国人独特的最真实无妄的一个智慧。所以,我始终记得沈有鼎的那句话。中国人的玄思没有虚妄,没有假相。西方人那个思考因为conceptual analysis所以有虚妄。沈有鼎说出这句话也很聪明,他说这话的根据在哪里呢?就在形而上学的种种说法,西方的虚幻在哪里?就在形而上学的那些虚妄。所以才有康德的批判,康德的批判就是批判这些虚妄。假定没有虚妄,康德何必讲批判呢?《纯粹理性之批判》最精华的那部分就是讲dialectic的部分,就是纯粹理性的辩证部。辩证在康德哲学里是什么意思呢?辩证就是虚妄,制造幻象。

中国人的玄思没有幻象,不是说中国人特别聪明,这是智慧的方向问题,就是陆象山所说的端绪。这是你的学问的端绪定在哪里的问题。现在讲哲学史、讲哲学概论的人所讲的ontology以西方为标准,因为中国没有这个名词嘛。假如中国要讲ontology,这个存有从哪里讲?从哪里接近呢?从这个地方。而从这个地方进入所接触到的存有论就涵着宇宙论,二者没有分开的。为什么不能分开呢?ontology本来是静态的,分开讲becoming由此建立的cosmology是动态的。与cosmology分开讲的存有是静态的,但从接触到存有,二者一下打成一片。因为从这个路入所接触到的存在是动态的。

所以,柏拉图一个传统、基督教一个传统、儒家一个系统,道家也是一个系统。从文字上讲,道家想说明个体存在,还是从这个地方讲。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还是从来说明万物的存在。但是,道家的想法又跟儒家的想法不同。儒家是个onto-cosmological creation,讲创造。道家不讲创造,那又是另一个系统。

道家虽然说道生”,“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事实上,不是创生的意义。天下万物生于有。”“不是创生万物呀。有生于无也不是创生呀。假定有、无合在一起是道的双重性,这个道的双重性跟万物的关系字面上说的是,事实上是不生之生。这是道家特别的一个智慧。

道家特别的智慧是什么呢?它不合乎从宇宙论的立场讲,不从最高善那里讲。它最合乎我们人世间的生活经验,道家这个形态最合乎人世间实践生活上的感受。道家要你不要操纵、把持。你操纵、把持,天天去骚扰他,这个个体不能存在的,他出来以后也给你骚扰死了。如此一来,不能有存在,不能有生生不息。你太违反自然了。道家就从这里看。它说,你只要不去操纵它,不去骚扰它,它自己自然会生长的。你让开一步,它就会生,你不让开一步,它就死。这个就是道家的智慧。它就从这个地方看,我如何能使天地万物生生不息,如何使这个社会能安定繁荣,生生不息呢?最重要是让它有自由。让它有充分的自由,就是说你不要去操纵它,不要去干涉它,不要去骚扰它。这不是合乎人世间的道理吗?而这个道理道家体会得最深。所以,道家讲自然无为,把这个道理扩大到全宇宙,全宇宙也是如此。扩大到全宇宙就是道。

道家从那个地方引发出道体生万物的意思呢?它是从消极面,从无为,就是你不要去操纵、把持、骚扰。它从这个地方入手,这不是很特别吗?道家就从这个地方说无道。什么是有道呢?你让开一步就是有道,这个社会就自然会生长,自然会繁荣。扩大讲,天地万物也如此。所以,天地万物后面那个最后的根据是道,是这样来了解。这是特别的一个形态,特别的一个智慧,我喜欢用境界形态来表达道家的智慧。

道家这一个形态是境界形态。像柏拉图、基督教、儒家都是实有形态。照儒家讲,它肯定有一个於穆不已的实体作创生之源,这是positive。只有道家是negative。所以有这么五个系统的进路接近存有论,你了解这五个系统,你就把形而上学的全部系统都了解了。在西方,了解柏拉图、基督教,在中国,首先了解儒家、道家,最后是佛家。佛教对天地万物也有一个说明,但是,它那个说明我们不用ontologycosmology来讲。它又是一个特别的形态。

佛教这个ontology怎么样来完成的呢?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哲学问题。西方的ontologyverb to be讲,儒家从讲,就是个体存在。那么佛教呢?它不从verb to be讲,也不从是个体存在讲,也不像道家纯粹是境界形态。它对万法有说明,对于万法的说明,佛教中也有几种形态。业感缘起是一种讲法,一切东西从业感来说明,因缘生起啦。释迦牟尼佛开始说法就是十二缘生,释迦牟尼说十二缘生这就叫做业感缘起,通过业感缘起来说明一切。

第二种讲法是阿赖耶缘起,就是唯识宗。第三个系统是如来藏缘起。业感缘起是小乘,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是大乘。到最后讲到华严宗讲法界缘起。事实上,法界缘起的意思跟前面三种不是同一个意思。前面三种无论是业感缘起,或是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是对于天地万物、一切现象的一种根源的(original)说明。对于万法给予一个根源的说明。十二缘生的说法是从业感这个地方说明一切东西的出现,这个还不透,只限于前六识,没有进到第七识、第八识。进到第七、第八识讲阿赖耶的时候,一切法统于阿赖耶,这就是玄奘所传的《成唯识论》。这个叫做阿赖耶缘起。阿赖耶缘起说明成佛的根据不够,所以,一定要进一步讲如来藏缘起,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这个地方说明一切法。这些都是对一切法要有一个orginal interpretation的。法界缘起不是对一切法作original interpretation这个层次不一样。

业感缘起、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这三种是属于一个层次,是对于法的起源作说明的。法界缘起不是对法的起源作说明,是有这些法了,而它对这些法的示现有一说明。佛教一套一套的,最麻烦了。你们可以看我的《佛性与般若》。

佛教对万法有说明,因此也可以找出一个Buddhist ontology(佛教式的存有论)。因为存有论就是对于一切现象的起源的一种说明。业感缘起、阿赖耶缘起、如来藏缘起都是对一切现象的起源的说明,说明一切现象为什么有存在。说明现象为什么存在,这就是存有论。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佛教有一个基本观念,就是这一切法没有一个是有自性的。法无自性,所以讲空。空就是空掉这个自性。所以一切法如幻如化。假定说一个东西能亭亭当当地立在这里,站得住,这个不得了,这是没有的。从法、从因缘起现的现象没有这一类,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能够亭亭当当的,四无傍依,立在这个地方,这是要靠修行的。修行到什么境界可以达到?到禅宗的境界就可以达到,到实相般若就可以达到这个境界。实相般若、禅宗所达到的境界,那不是法呀,不是任何缘起现象呀。

法无自性,所以一切东西如幻如化。既然把自性拉掉,being不能讲了。我们说一个东西是一个东西,一枝粉笔是一枝粉笔,当粉笔使用,是独立的实有,能存住,能站住它自己,它是靠being才能站住它自己。假如摆在这里,永远东倒西歪的,永远站不住,being没有了嘛。世间一切的哲学,不管是柏拉图的哲学、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基督教,还是儒家、道家,总向往一个being。就是道家讲就是最高的实有呀。不是nothing呀。它是通过nothingness来指示一个无限性的妙用,那个就是道。无限性的妙用就是没有任何限定的这么一个妙用,无限性的妙用不是有吗?

所以,我说世间的一切哲学都是为实有而奋斗(struggle for being),不管是柏拉图式的奋斗,或者是基督教式的,或者是儒家式的,或者是道家式的,主要的目的都是为存有而奋斗。只有佛教是struggle for non-being,这很特别。单单佛教为非有而奋斗。非有就是把这个实有拉掉,把这个being拉掉。Being是抽象地说,是一个抽象的termgeneral term,假定要具体地说,being就等于something

所以,海德格尔讲存在的时候首先就问:天地间为什么单单有某物,而不是无呢?为什么一定有某种东西存在?为什么是something而不是nothing呢?他讲有就从这个地方入。Being具体地说就是somethingsomething是正面说,being也是正面说,something的反面就是nothing

佛教把自性拉掉就是把being拉掉。把being拉掉,一切不是如幻如化吗?佛教的智慧从这个地方发,所以了不起呀。有自性就有执,没有自性这东西,就没有执。去掉你的执,般若智慧就呈现,般若智慧呈现就显法身,显法身就证涅槃,你就解脱。佛教是要去掉执,去掉being,而如幻如化的那些法一个不去掉的。那么,对于这些如幻如化的去不掉的法,你要有一个说明。我们的存有论是追求being而佛教式的存有论是把being去掉,但法不去,对于这个法要想办法给予说明,把它保住。

所以,佛教式的存有论是从除病不除法(《维摩诘经》)这句话入的。病是执、烦恼,把执、烦恼去掉,穿衣吃饭这些法还是要有的。这就叫做除病不除法。但是,你在这个系统里面,你的目标是涅槃,是成佛涅槃。释迦牟尼佛说法是从业感缘起说起,一切法的出现是从无明开始。无明是要去掉的,那么,去掉无明以后,这些法还有没有呢?严格讲,去掉无明,这些法就没有了。那就成了既除病,又除法。除法就糟糕了,那就成了虚无主义。佛教不是虚无主义嘛。在释迦牟尼佛说法的过程中,最后的目标是除病不除法,对于法要有一个办法能够保住它。要不然你是虚无主义。

最后一切法要保住,保住法而不是保住法的自性。保住如幻如法的法的存在,这种理论也叫做存有论,这叫做buddhist ontology。病一定要除掉无明一定要灭但你不能灭法。可是在说法的过程里面,小乘如来藏缘起,到华严的别教圆教,都不能保障,达不到法的保障。达不到法的保障,保不住法的存在,这个存有论就不能完成。所以,佛教式的存有论一定要在圆教那里才成功。

通教的说法只限三界之内,三界外达不到。别教对法也保不住,华严宗是别教的圆教,那也不行,天台宗批评华严宗缘理断九,要断除九界才能成佛。天台圆教即九法界而成佛,他不能跑到高山顶去成佛,所以,佛也有地狱相、饿鬼相,地狱、饿鬼那些法也在佛身上显现。这才是大乘菩萨呢。这就叫做即九法界而成佛。即九法界而成佛,就是说,在成佛的一剎那,没有一法可以去掉的。假如漏掉一法,我成佛很干净了,地狱苦没有了,饿鬼苦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那么,你这个佛固然很干净,但不圆满。所以说,只有在圆教才能把法保住。怎么样保住呢?就是在我们成佛的时候把它带进来。带住它,我就把它保住了。

假如成佛要断除九法界而成佛,我是佛界,佛界既不同于众生界;不但不同于六道众生,也不同于声闻、缘觉。不但不同于声闻、缘觉,也不同于菩萨。因为佛是佛,菩萨是菩萨。那么,六道众生、声闻、缘觉、菩萨那些法还有没有呢?当然没有了。这样就不圆满。这是一个关键,此外,还有色心不二。圆教里,色心不二才是真不二。没有达到圆教,有时候也讲色心不二,但那个不二是综和命题,不是个分析命题。它是可以二的。综和命题就是可以拆开的,可以二。这都是重要关键。所以,佛教讲圆教是最高的智慧,西方哲学没有这个问题。

理学家把宇宙间一切事情看作实事实理。缘起是缘起,但缘起的事情不是幻化,是实事。譬如说,孝悌表现为父慈子孝,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所表现的那些活动都是缘起法,也是依因待缘。从这个地方说,缘起法的这些活动都是缘起法,活动完了就过去了,没有了。但理学家说这是实事,不是如幻如化。为什么说它是实事呢?因为有个实理在里面贯彻。这个实理在缘起活动的这些现象范围之内找不出来的,实理是天理,根据天理这个观念而来的,根据道德法则(moral law)来的。

我的这个活动当然是依因待缘,但是,我这个活动按照道德法则而活动。譬如说,我的孝的表现是根据孝之理来活动的。孝之理是道德法则,孝之理是实理,这个地方不能讲如幻如化,不能说执。早晚向父母问安,这些活动过去就完了。但是,儒家为什么把这种问安看作是实事呢?因为这种活动是依据实理而来的。实理是一种什么理呢?是从本心、自由意志而发的moral law。道德法则是实理,按照实理而发的是实事,不是如幻如化。这是理学家厉害的地方。所以说,儒家学问自有真者在。一般人说理学从佛老来,那是胡说八道。理学家讲实事实理,哪里能说从佛老来?哪能说没有自己的本、自己的根呢?

所以,实理的这个地方不能当幻化看,不能当执看。假如佛教说孝悌之理是执,理学家非跟你打架不可。在这个地方毫不客气。这个才显人道之可尊。熊先生始终不赞成佛教,就在这个地方不赞成呀。佛教不是moral的进路,佛教也讲理,佛教那个理是空理呀。从缘起性空讲的那个理不是moral law,这完全是另一套呀。

我们上次讲,法如幻如化,过去了就完了。但这种法永远要有,这些法保障得住就可说佛教式的存有论。这个存有论就法的存在讲,不就being讲。所以,我们一开始就西方的讲法提出beingexistence要区分开的,existence是现实的具体的存在,是在时间、空间中存在的,being是存在的存在性。

释迦牟尼佛开始说法从无明起,讲十二缘生。假定问:世界从无明来,没有无明就没有世界,可以这样讲吗?释迦牟尼会答:我说有无明就有世界,但并不表示说没有无明就没有世界。那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从逻辑上讲,无明是世界的一切现象的充足条件,并不是必要条件。没有无明也可以保住世界的存在。那么,如何保住世界的存在呢?这才有《维摩诘经》所说的除病不除法。法是十法界的一切法,十法界的法如何能都保得住呢?佛是人间里面的佛,有众生才有佛,没有众生也没有佛。这就是智慧,在这里,大乘佛教的智慧就出来了。他既然成佛,他当然没有病了,执、烦恼,种种的病都没有了。但法永远有,他在什么情形下把这些法带进来呢?带进来保住它永远存在呢?所以,讲圆教。

天台圆教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即九法界而成佛。大乘就是渡一切众生,所以说:有一众生不成佛,我不成佛。他不能离开众生而成佛,他要就着众生而成佛。除佛法界以外的九法界的那些众生法,没有一个漏掉的,这就是即九法界而成佛法界。不但要就着人、天、阿修罗三善众生而成佛,还要就着地狱、饿鬼、畜生而成佛。地狱、饿鬼、畜生的苦没有了,但地狱、饿鬼、畜生的那些法界的现象在佛的身上显。佛要渡一切众生,就要就着一切众生而成佛。所以天台宗说:佛也显苦相、业相、惑相。

天台宗苦、业、惑三道是天台宗的专有名词。三道即三德,三德是正面地说,三道是反面地说。三德就是:法身、般若、解脱。这是天台宗根据《大涅槃经》讲的三德秘密藏。秘密藏就是绝对的深奥、无穷的丰富。三德是三道那个地方一转手而成的,惑、业、苦那里有多少现象,转过来就是三德秘密藏里面有多少功德。因为他是就着九法界而成佛,没有一法可以脱离掉的。不但人、天、阿修罗那些法具备在佛身上,地狱、饿鬼、畜生那些法也具备在佛身上。这样一来,除病不除法这句话才能讲。就在成佛的时候把这些法带,一个也不丢掉。这就保住法的存在,法的存在就有必然性。能够保住法的存在的必然性,我们就叫它是存有论。这种佛教式的存有论既不同于西方的路,也不同于中国的路。我们名之曰佛教式的存有论,是对这种存有论加以限制。

三道即三德,即惑、业、苦而成佛。这只有天台圆教才能讲。这种真理是天台宗发出的,真正的圆教只能这样讲。华严宗也讲圆教,但华严宗的那个圆教不行,华严宗没有即惑、业、苦而成三德,没有即九法界而成佛。华严宗讲的这个圆教是专就佛法身而说的,所以,天台宗批判华严宗的圆教是缘理断九。因为华严宗是采用超越的分解的路,这里我用康德的名词超越的分解就是transcendental analy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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