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本书
刘瑜的生活笔记,结集成书《送你一颗子弹》。她写道:“每个人的心里,有多么长的一个清单,这些清单里写着多少美好的事,可是,他们总被推迟,被搁置,在时间的阁楼上腐烂。为什么勇气的问题总是被误以为是时间的问题,而那些沉重、抑郁的、不得已的,总是被叫做生活本身。”
之前收到过六本书,其中四位作者签上了我的名,署上了他的名,然后递给我。很恭敬地收了,觉得眼前的形象更高大了。从小,我不喜欢学校里的读书,但这不妨碍我读课外书。对写书的人充满尊敬,文字和钢琴、书法、绘画、太极一样,手指一端一顾一抹一顿,华彩的,锦绣的,江山万里,上下五千年的就出来了。唐德刚某本书的插画里,好像是《五十年代的尘埃》,读到梅先生的兰花指图片,男人的手指如玉葱,圆润且俊俏,像是行草。你看,秋天的银杏枝叶,长在枝头,那是苏黄米蔡的奔放自由,掉在地上就是梵高莫奈,而等到冬天的梅,那是公孙大娘的剑,伯牙的高山流水。所以,我对书历来比较珍惜,教科书虽然不喜欢读,也包着书皮,到了期末还是崭新,吝啬着连上课笔记也不抄在上面。许多书,读完还是新的,是对作者的尊重,起码我内心这样想。
于是,我收到他人赠送的书,就倍感珍惜,放在办公室书柜的最上方,连成一排,直到收到六本之后,觉得味道不对了。好像是城里公园移栽的大树,新建的马路种上的行道树,很多是杀过头的,怎么看都没有味道。现如今,不但教育要拔苗助长,以前已经废了高中的微积分,现在初二的课外学初三的教科书,连种花种草也是如此,见不得种上小树苗等着长大,十年树木显得太久,只争朝夕,一夜建成罗马。人如此,树如此,书也是如此,比如新华书店的书好似垃圾场和菜场的综合,东抄西录的快餐书就有很多。我收到的几本书,也是如此,看上去像模像样,读着读着就感觉不是东施见了西施要效颦,就是枯枝烂叶一箩筐,或是陈芝麻烂西瓜拿出来当做和田玉和包浆的红木。
又过了几年,收到的书更多了。原来时下越来越时兴自己掏钱出书了。就像花鸟市场的盆栽苗,发财树、摇钱树、富贵竹、万年青、平安树、绿萝绿宝之类,搬家啊,婚嫁啊,节日里的庆贺啊,升官发财生儿子的,总要买几盆抱回家喜庆喜庆,不久就水浇多了或是渴死了,反正这些苗便宜,和13亿多一样,多了不稀奇,再大的事故也是数字,不太可能学灯国,死了黑人青年搞出这么大的集体散步啊,也不像瑞士,比利时的孩子们,车祸死在瑞士隧道里,惹得整个瑞士降旗默哀,高速公路放满了花。当然,这年头,有钱的国人也开始讲品味,贼贵贼贵的百年生的红花继木、罗汉松堆到院子里,即使出去以后还是吆五喝六,对服务员大呼小叫,还自觉挥斥方遒,不可一世。
再看看城市里的树,整整齐齐的,常常显不出树的气势来,好像没有自尊的人,蹲在街头,没有一个骄傲的头颅,连枝条也是不敢胡乱伸展的,马上会迎来砍刀。又到秋日斑斓的季节,朋友们纷纷招呼,去南黄古道看彩林啊,去文成古道看红枫啊,去十里长兴看银杏啊。看万山红遍,不如只取一枚,它或许就在城市的角落,在故乡的村头,在谁家的院子,或是,在我们的记忆中,那么红,那么色,那么招展,那么从容不迫地“知天下秋”。来年,一样的山头,一样的树,不一样的枝叶,不一样的书法,不一样的绘画,换了梵高莫奈的,走来马奈高更的。
爱德华·马奈的《春天》刚刚卖了6512万美金,四季系列中,马奈仅完成了《春天》和《秋天》,我更愿意理解不是马奈没有时间,而是有太多的视角让他找不到夏天和冬天,因为两个季节同样是脱,夏天枝头茂盛了,人们却脱了,而冬天,一点一点脱落了色诱,人们却包裹了自己,惟有春天、秋天,自然界和人想到了一起,是色与色的和谐,也就有了李安的某电影,他欺负了汤唯,本来无需展现那些艺术,像是满足了中国人的偷窥,像是新娘子喜堂里的闹洞房,人家的卿卿我我,不知道干卿何事?
枝头叶绿以及叶落的事情,只属于发现的心情,视线,也包括期待,偶尔的心碎,而常常的行尸走肉是看不到那些雀跃的颜色,它们属于时间,不属于记忆。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比如拆二代同事说,陈奕迅要来啦!我送你票啊!我只知道陈奕迅唱过《背包》,还有和王菲一起的《因为爱情》,或是《十年》,《稳稳的幸福》,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但我还买过他的两张碟在汽车里放,居然记不住。一次,在书店看到某位作家签名售书,忽然有种冲动,是不是上去排队啊,蛮好玩的,但我却没有认真读过他的书,想想就算了。人多的地方,总有危险,不是身体的危险,就是口舌的是非,或是利益的,无缘无故的交集、错位、碰撞,诸如此类。小时候,外婆总是如此告诫,不要去人多的地方,但我喜欢在人群中拥挤,像是穿行在水中划开了一条路,划开而又弥合,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只有那穿行的片刻,彼此划开,谁都不知道,不在乎,不记得,直到那一天的枝头掉下那一季的色彩,而对于人生,那也许就是一级一届一节一段以及一晃而过的一年,十年,最终铺满四季的斑斓,此后一季一季一季……晕染,渐变与叠加。
当我下次再收到书,不管好看难看,好读难读,也别说写得好与坏,你想留驻的季节,我一定收了。而我的季节,继续长在这里,一笔一笔。笔笔是流年。
2014年11月26日初稿
2025年11月2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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