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

电影《你好，李焕英》，票房霸榜辛丑牛年春节档。电影本身没有豆瓣高分那么显眼，不够举重若轻。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而生活在通常状态下必须是克制的，隐忍的。《你好，李焕英》作为喜剧，巧妙地借用艺术形态躲避了克制，缺陷就成了留白太少。

相比，我喜欢1988年生顾晓刚执导的《春江水暖》，快乐少，烦恼多的流水账，是记忆里的中国家庭的原样，据说大鹏的《吉祥如意》更加写实，可惜没有排片。但《你好，李焕英》，也体现了贾玲发自内心的呼唤，影片中的台词：“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所以我总忘记，妈妈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这句话触及了人们的内心疼痛，尤其是春节。

我不可能见过妈妈是花季少女的样子，但我依然清晰记得她三十多岁时的模样，身材匀称，喜欢穿花衬衫，笑起来眼睛像弯月，三十六岁那年，她把麻花辫烫成了大波浪，记得她还喜欢在太阳下哼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而星期天的家里，电唱机随唱针流淌的常常是周璇的黑胶唱片“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即使按照现在的审美来看，妈妈是美女，我爸也是俊男，可惜，我的相貌没有青出于蓝。遗憾的是，人皆会老去，所谓优雅地老去，大多自欺欺人，就像认真地年轻——年轻，往往被用来浪费和辜负。

贾玲是幸运的，母亲虽然早逝，却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的女儿，我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了”，当然母亲的这份美好也演化为贾玲的遗憾和伤痛。现实中，许多父子母女，活成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仇人，一切源于“控制”与“反控制”，而掌控，源于不安，反控制，是因为自我。所有的爱情与亲情，理想的相处模式是“世界和我爱着你，但你是自由的。”

从前，我见不得清明中秋春节的虚伪，认为类似的节日该被唾弃和放弃，世俗硬生生把孝道变成了紧箍咒。西天取经走到半路，终于明白，看着虚伪，实则何尝不是一种和解，大爱无言，大悲希声，无论是漂洋过海来看你的清明，还是千山万水为了团圆的中秋与春节，人世间最浪费的是在一起的时间被在一起的是非稀释了。“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而苏格拉底是话痨，真要相处了，未必美好。我相信，人世间一切的美好，都是事后想起来才确定是美好，或者更加确信是美好——“只是当时已惘然”。

做自己，才能欣赏下一代活出未必能被接纳的自我。虽然，时光里的空间折叠，总是促使人们变得势利、现实以及功利，“只道是寻常”，但对普通人而言，西天取经的赛点，除了那些重于泰山的选择，绝大多数的轻于鸿毛比的不是财富和学识，而是健康与快乐。

节前，部门年轻员工以牛年春节响应 “留下过年”的号召为由拒绝回家，她父母是高知，不信邪，她申请我提供一份盖公章的措辞严厉的“留下过年通知”。我“害怕”年轻员工日后讹公司，更不能成为大洋彼岸口诛笔伐的证据，进而引发修昔底德陷阱，于是，建议她给她父母发微信：“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双休，社会会变得怎样？”这是《知乎》上的问题。

隔了一天，她回复了她一头雾水的父母：“会变得正常。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全黑，楼道里都是香气，有的人家炒鸡，有的人家烧鱼。吃了饭，还有时间遛遛弯，公园里爸爸在教孩子骑车，还有几个小孩拿着手电筒跑，光柱扫过树丛，叶子沙沙的响。快递大概不会一天就到，app也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功能，市中心的百货大楼也还没有倒掉，陡然富起来的人也没那么多。还有时间约朋友打球，健完身也不必再回工位，有人来家里拜访也不会那么烦躁。这就是996之前的生活。” 这条回答在《知乎》上获得了上万的赞，且还在不断增赞。

年轻员工的父母据说惊呼，这不是他们退休前的工作状态吗？现在，这种状态竟然变成凡尔赛文学了？！母女隔屏痛哭，大骂“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和同行相比，我们公司简直是福利社会制度的产物，除了没有按规定缴纳更多的社保，其他如双休日，不加班都是行业异类。残酷的是，这样的公司面临着被消灭——因为不够狼性，我们提倡“做工匠”，同行狠抓“高周转”。当万物之灵的人要向狼学习，可想而知，人类社会已多么癫狂。

蜀犬吠日。百口莫辩。夜郎自大。众口铄金。沙漠里有仙人掌。马里亚纳海沟万米深处还有生物……活久见，熔断四次的美股还能屡创新高，魔都的房价一年再翻番，只要能够活得够久，“一切皆有可能”绝不是广告语。“魔镜魔镜，谁最美？”是你是你还是你。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众里寻他千百度，八百标兵奔北坡。西出阳关无故人，笑问客从何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