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回忆起那一天，我总觉得是从叶城才算开始的，是从晚上九点钟的黄昏才开始的。既然如此，且让我在这里再开始一次。

■我们两车九人，到新疆了，嗯，怎么说呢？我们首先到的是涛涛的新疆。涛涛在新疆工作过一阵子，很有些地方上的弟兄。自从7.5以后他就一直在打电话打探新疆的状况，弄得当地群众都引颈期盼兼奔走相告：涛涛要来啦！涛涛就要来啦！这回他丫自己送上门来啦！不巧的是，第一站叶城的接待同志正好出差，分身乏术，就安排自己手下来关照以涛涛为首的我们，并留下两句话：1，涛涛同志很能喝！；2，要让涛涛同志喝好！

■我们一到叶城就被带去美食广场，主人摆开了“同志们尽情地畅饮吧，乌啦！”的架势。涛涛的回应是：那好吧，畅饮吧！乌啦！——闻得此言，我们其他人都尽量缩到桌子底下去，希望本地同志的眼光不要扫到自己，然后扒在饭桌的边沿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看喊过了“乌啦！”的涛涛童鞋如何向着火坑冲锋陷阵。

■接下去，群众们欣赏了一场精彩程度罕见的畅饮表演，结合了各种各样饮酒民俗的解说和展示——不过如果我当时就知道自己也将为此付出代价的话，估计就不会那么兴高采烈了。

■不，他不是一下子倒下的，他是慢慢栽倒在地的。那个晚上，我知道他的想法，他面对的是一群敌人，唯一的胜算是仰仗着朋友给他留下的“涛涛很能喝”的名声，以快速而猛烈的冲锋打垮对方的勇气和胆量，不然他就会被合围。他是一个人在战斗。没有侧翼，没有后援——记得吗？我们其他人全都藏在桌子底下躲子弹呢。

■可是，对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轻易避开了开场的猛攻，然后局势就不可遏制地倒向了涛涛消耗不起的拉锯战和持久战。我们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吓得说都不会话了。

■大约在两个小时以后，豪气冲天的涛涛变成了酒气冲天的涛涛，他认为地球是颗没有重力的行星，可以随意摆放自己的肢体，其间还顺便把野鬼的T恤撕烂——这是为了报复某个他们共同认识的美女送给野鬼一件冲锋衣，而没有给他。

■他最后的“乌啦”是一口把自己吐得像只剥了皮的黏糊糊的芒果，我们要鼓起环卫工人的勇气才把他的衣服揭下来。那件衣服丢在阴沟里，阴沟都觉得受不了。我和野鬼抽空探讨了一下是否应该把他丢到维族居民区去，然后我们分掉他行李回家。

■美食广场上，到处是涛涛战斗过的地方。他现在的战斗方式，变成在趁我们不备便就地躺下。地方的接待同志这下有点傻眼了——这也喝得有点太好了哇！

■那个晚上涛涛的其它行为，我被请求不要说——但是没好处谁投降啊，你说呢涛涛？

■最后，“今宵酒醒何处？”——这是当晚涛涛不断在念的诗句——我们大家的答案是：“解放军十八医院”。

■当我们用尽力气把涛涛从指挥官后座的夹缝中拽出来送上担架时，野鬼忍不住去探了一下涛涛的鼻息——我猜他是在寻思应该送急诊室还是直接拉去太平间。

■去急诊室敲医生的窗，医生说急诊不接酒精中毒的病人，要直接住院——啊？！

■那也没办法，那就只好住院了。我办好手续，交了押金，招呼大家把涛涛一路推去病房。一边推着车我一边琢磨：还好还好，至少还没有一个女护士骑在涛涛身上玩命敲他的心脏……嗯，我是《ER》看多了。

■凌晨一点半，我站在医院四楼的化验室门口。我一直认为人生的境遇可以是很荒诞的，尤其是在旅途中。今天早上在大红柳滩醒来的时候，不论怎么开动想象力，我也不会想到今天结束时自己会出现在一间从来没听说过的医院里，手里拿着两试管温热的血液，全神贯注地听着门背后值班医生窸窸窣窣穿裤子的声音。

■两点半，我把野鬼劝退。他还有时间回旅馆去洗个澡睡几个小时，明早再来接我和涛涛出院。

■医生说，涛涛除了瞳孔以外其它反应都消失了，我一瞬间起了在他大腿上扎一刀的念头。他现在看起来根本不会怕痛，不断地扯掉打点滴的针头，直到护士最后都没有地方可以扎针。我去向值班医生陈情，终于免了后面的点滴注射。

■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来，我都没有一个夜晚是过得这么忙碌的。涛涛不断从床上摔下、滚下或者爬下来（最后一款是他主动的），坚定地要去躺在地上。我则锲而不舍地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丢回床上去。这样的对抗运动我们俩持续了几乎整个晚上，在两次锻炼的间歇，我戴着头灯看会儿《项塔兰》稍事休息。

■当高音喇叭播放着军歌为大家提供叫早服务时，在涛涛沉重的呼吸声中，我终于把这本厚达700页的书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