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长辈提及，便又重读了篇文章：《中国人来自不同的星球》。这文章我过去也看过，只是这两年在海外游学，社交范围和见识阅历也都更广了，旧文重读，方觉十足的兴味。里边两段描述，颇有意味。

　　其一：作者与国内老友谈到当前国际问题时，他的朋友坚信是美国策划了叙利亚的动乱，其目的是争夺叙利亚的石油，就像美国出兵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一样。当作者“小心地告诉他阿拉伯革命虽然符合美国的民主理念，但阿拉伯革命的结果并不符合美国的经济利益”时，他的朋友仍坚信一切的起因都是经济利益，而作者也发现，在媒体宣传下，很多人“都相信南斯拉夫中国大使馆被炸是美国故意的；南海撞机是美机的挑衅行为；美国不能容忍中国强大，正在全力包围和打压中国；南海争端是美国包围中国的一部分，菲律宾，越南等国被美国利用来抑制中国。”

　　其二：作者在飞机上看了一部电影：《The Big Year》，讲述了三个成年人参加观鸟大赛，没有奖金，耗费精力，只为兴趣。三人或辞职或借钱或引发家庭纠纷，但都坚持这一爱好。而当作者给朋友讲述此片时，得到的回应都是：“一群傻瓜”、“美国的情况和中国不同啦，blah, blah, blah……”。

　　我想先说第二个描述，这恰是中国现在最核心的公众问题之一：价值观极度单一。

　　以前看《小王子》，有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么好。必须对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啊！’”这情况在法国不知是否还有，但在中国却已最常见。

　　中国的传统文化曾经被整整断裂过十年，教育、信仰、生活习惯、道德准则，全部支离破碎。这之后，人们总还需要一个目标，而在骤然开放与世界接轨，和精神图腾破灭时，这个信仰，就变为了物质数量。我们把所有价值观，都换算为“值多少货币”。

　　所以不再因为修养、学识、情趣而评断一个人是否该受尊重——一切的标准归为你拥有的货币数量。

　　所以选择每一行都不再因为“喜欢”、“快乐”、“职责”，而只因为这个行业及它的技术壁垒，能为我换来多少货币收入。如此，自然做医生的不再遵守医德，做教师的不再信奉荣誉，只看利用这一特殊身份，可以得到多少物质资源——甚至劣币驱逐良币，你不这样做，便在生活所有领域中被别人榨取。

　　而另一方面还有个原因：儒家思想扎根的东亚，比自由奔放的西方，坚信齐家治国平天下，向来更能忍辱负重成大事，但也更会让自己背负沉重包袱，无法尽情享受生活与自然的美好。

　　所以自然，观鸟这件事，就是“一群傻瓜”的“无效率行为”了。

　　理论上，当货币数量给人的满足感越来越短暂、越来越边际效用时，大家自然会更多追求精神上的尊严与爱好。根本上，我们需要重筑更多样化的价值观。只有一种极端的价值观，无论内容如何，都易因为少了不同文化的冲击中和，让社会渐入病态。

　　而第一个描述，我又不尽赞同作者。针对个人或者组织，好坏皆有；针对国家层面，自身利益至上。

　　这其中根本差别，就在“群体”上。群体意识远不是个人意识的简单相加，在古斯塔夫.勒庞的  《乌合之众》一书中，早有论述。而到国家层面的群体意识，其攻击性之强更是让人瞠目。自古所有战争，只有两个理由：上升期的强者借助强势获取资源；下降期的强者，在未完全衰败前阻击正在崛起的对手。我不是中美首脑，不知他们真正思想。但在中国角度，美国是怀玉之罪：你有攻击我的理由，我就必须对此做出准备。有一句话，偏颇与准确也许只在一念之间：“即使对方每一个人民都对你心怀和平，他们聚集而成的国家也对你充满敌意”。掠夺资源是人类内心深处兽性的体现，也许我们永远无法摒弃这点。从历史上看，如果真的有一个国家能在强大时保持对世界的和平，我倒更愿相信是中国——前提是我们保持着血脉中的一些文化传统。

　　但，人之所以为人，也正是因为在精神上做出了超越。即使战争中，对人性关怀远大于国家利益的人们，同样无处不在，更不要说和平年代，致力于人类发展与互助共赢的组织们。把所有行为都看成“打压”、“分化”、“糖衣炮弹”，又何其狭隘。而某些导向性宣传，更是为这种思想煽风点火。对此，很多人已然无语……世界上最震撼人、最无法磨灭的力量，是真实。我们感动、惊恐、信仰，一切的理由，是因为对象的真实。在民智开化的年代，掩盖真实只是无力的拖延。国人公民意识、自我思考能力不强，有多少是拜此所赐？环顾周遭，好的地方是，公民话语权在不断开放，讨论逐渐自由；而坏的方面：为维护特权而进行的掩盖与拖延，在行将消亡之时，愈加强烈。

　　中国人来自另一个星球么？也许不然。我们甚至已经是这个星球最古老的民族，我们在300年中，经历了其他国家3000年的兴衰荣辱。震荡如此强烈，时间如此短暂，也就难免会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文章的最后，我想用《双城记》的开头来抒发我对现今中国的直观感受，一切矛盾的，对错的，似是而非的现象，正印证了我们处在一个极度复杂的力量圈中：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象，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

　　正视一切，我们仍在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