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超演——演说,没什么不可以
(2014-05-04 17:5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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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百味人生看千般世事,一个足够包容的舞台,可以说是我个人看《超级演说家》最大的乐趣。而从演讲的角度来看,《超级演说家》这种无可无不可的开放态度,更能够让观众见识到丰富的演说技巧展现,带来更多的欣赏演讲的乐趣,毕竟演讲,其实也是一项非常需要创意的活动。它有一定的规律,但也并没有一定之法,没有什么不能说,没什么技巧不可以尝试,这才是演讲的魅力所在。虽然中国古代没有形成一套专门的演讲学科,现代演讲学的概念也是发端于西方,但中国文化中文言分离的传统虽然不利于独立演讲学的产生,在口语培养也有不少别具一格的心得,对应生出了很多特殊的技巧。是以,作为一档华文演说秀,《超级演说家》不仅应该看演说,也当细品这些演说中的“中国味”。
那么这些演说技巧上的“中国味”到底如何得见呢?老规矩,还是不妨从最近一期的《超级演说家》节目来细细分说。
“建邦能命龟,田能施命,作器能铭,使能造命,升高能赋,师旅能誓,山川能説,丧纪能誄,祭祀能语,君子能此九者,可谓有德。”这是《毛诗故训传》在研究诗经的过程中,对当时君子的九中才能的总结。这其中譬如“升高能赋”、“师旅能誓”等等很大一部分,实则说的就是演说。以这些演讲技术为君子所必备的能力,可见古代士人阶层对演讲学演讲术之重视,而这种重视也就自然会催生出技巧的研究。譬如“赋”这种形式,就从结构上产生了“曲终奏雅”和“发端警策”两种表达技巧和表述结构。它们和一般意义上“首尾一贯”演说方式的不同,在于通过以不成比例的重点分配,营造了一种话题反差的方式,从而实现演说的效果。
所谓“曲终奏雅”,是指通篇大部分或赞或颂,到结尾处再“归于正”进行讽刺劝解。
“曲终奏雅”这种形式在维护演说阐述观点辨明道理的功能性的同时,也给予演说语言展示自身美感和趣味性的空间。从演说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种美感和趣味性的展示能够让受众能够放松心理戒备,从而为最终的“奏雅”打好心理基础。在本期选手中,候昕炜关于《极品老师》的演说,就显然应用了这种技巧。只不过他的方式是颠倒过来,整个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曾经遭遇过的“极品”老师的戏谑,而结尾则归于师生之间的感激情绪。这种由谑而庄由淫而雅,可谓是“曲终奏雅”的演说方式有益的变化与应用。但这种演说技巧,也需要注意一个度的问题,西汉扬雄评“曲终奏雅”这种形式的时候,就说“极丽靡之辞,闳侈钜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即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意思是否定和负面的铺陈太过火,受众印象已深,后面演说要“归之于正”的时候,往往很难成功。这段话,其实也正中候昕炜演说问题的要害,候之演说恰恰是谑的太深,所以“庄”的生硬;淫的太过,而“雅”的不足,虽然运用了技巧,但其实却并未真正达到曲终奏雅的效果。
“发端警策”,则是一种截然相反的策略,它把“正”的部分放到开头,用陆机的说法,是“置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唐德宗贞元十二年丙子科状元李程原本是落榜之人,却因为他应试文章《日五色赋》开题一句“德动天鉴,祥开日华”,令复查的考官叹到“无则已,有则非状元不可也”,遂至李程“已落重收”,复请擢为状元。唐小说集《唐摭言》就记录了这出千古佳话,这则故事也从侧面说明了“发端警策”这种技巧的魅力,在于用带有一点“棒喝”式的方式,来从一开始就掌握住主动权。在本期《超级演说家》中,有一位口吃的演说者——刘昀,这位德摩斯梯尼式的演说者,用非常动情,真实的内容,讲述了一个口吃者在克服自身缺陷的过程中,“痛并快乐着”的生活历程。他没有一味的贩卖痛苦,反而乐观的享受着口吃带来的“幸运”,这无疑是一篇很有人性光芒的研究。但是我以为,从结构上来看,刘昀如果能够在演讲中采用这种“发端警策”的方式,或许更能从技术层面提升这篇演讲的质量。试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抛出,“口吃让我事业成功收获爱情”这么一个命题,是不是就会让刘昀这篇本身已经非常出色的演讲,在节奏上更加有力,在内容上更能抓住观众的情绪呢?而这些,正是“发端警策”模式的魅力,只需小小的结构改动,就能改变演讲格调。所以,它也是中文演说传统中一个十分值得重视的技巧。
无理而妙,反常识也有说服力
表达的结构和层次选择,是演说的重要技巧,修辞的运用和选择也是演讲的重要策略。西人于修辞表达的态度上较为刻板,以至于也会生出一些刻板的演说观、语言观。譬如俄国文学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就说语言之表达的目的,是“传达对事物的直接经验”,使得受众好像是“亲眼所见,而非只是‘认识’到”。说句大白话,就是认为修辞必须要有理有据的“有理而妙”,演说自然也不例外。那么无理又当如何呢?在他们看来自然就是大大不妙了。一般来说也的确是如此,金人王若虚就好挑剔此等无理之不妙,譬如《三国志》“谲郝普”一节中,他就专对郝普“惭恨入地”四个字的横挑鼻子竖挑眼,认为其“不成义理”失却修辞的美感,是大大的不妙。虽然我们的观众中未必都是滹南遗老这类的修辞老古板,但修辞的效果却是每个演说者都不容忽视的。那么无理是否就一定“不妙”呢?在中国演说观中的修辞技巧却要丰富的多。
清人贺裳即有所谓“无理而妙”的总结,何谓无理而妙?就是有悖于常情常识常理的表达形式,也可以起到增强表达的效果。那么这种脱离常轨的表达究竟妙在何处呢?脂砚斋评《红楼梦》秦钟还魂一节时的批语说的好,正是“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错会意愈奇。”譬如李白道“燕山雪花大如席”,凭谁见过大如席的雪花?李益所谓“早知潮有信,嫁于弄潮儿”,这潮岂真有信乎?但这些“无理”不仅没有妨碍受众对于信息的接受,相反还强化了表达的效果。是以这种脱离逻辑的“无理之妙”,实在是一种出色的演说技巧。
在本期《超级演说家》的选手里头,文艺矿工程延伟、00后选手贾晓鑫就不约而同的使用率这种“无理而妙”的手法。程延伟用“无理之妙”调侃矿工的工作、生活,意在用无理营造的诙谐之妙,改变一般人士对矿工的看法;而00后贾晓鑫就是使用了大量的无理之妙,去夸张化的调侃00后的同龄人们的生活趣事。但我们也必须注意的是,和所有的演说技法一样,任何演说技巧都不是不加选择一用就灵的,我们不仅要善用技巧,还要弄懂这些演说技巧的关窍。譬如无理何以也会“妙”,关键就在于它是对于语言功能的一个补充。修辞学家张炼强先生举过一个《围城》中的段落,来说明无理之妙的原理;
“掌柜写账的桌子边坐个胖女人坦白地摊开白而不坦的胸膛,喂孩子吃奶;奶是孩子吃的饭,所以也该在饭堂吃,证明这旅馆是科学管理的”
这段“无理而妙”的妙语,究竟无理在哪里呢?从表面上看:
大前提:饭在饭堂吃。
小前提:奶是孩子的饭。
结论:奶该在饭堂吃。
这看起来似乎符合逻辑的有理有据。但问题是小前提中“奶”和“饭”的概念,被钱钟书先生进行过不动声色的调换,因而整个推论就变成了“无理”之论。但正是这种无理而成的“言之有理”形成了一种混淆、荒诞的效果,从而达到了作者的讽刺目的。可见无理而妙的关键,不在于无理,而在言语的补充,情绪的留白。换言之,是言语不足以描述,情绪难以表达之时,才故意用这种“无理”去取得反转的效果。这是运用“无理之妙”时的界限与标准,超过这个界限就很有可能事则其反。
本期《超级演说家》00后选手贾晓鑫,他使用“无理之妙”效果就不太理想,以贾的演讲阐述的内容,其实还并没有到言不足以言,情难止于情,但“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者说“为上讲台强搞笑”的少年人情怀,却让他刻意把话题拔的太满,以至于强用“无理之妙”的技巧来表达,于是无理之妙,变成无理之不妙甚至无理之无趣,也就完全在我们意料之中了。其实中文汉语博大精深,于文字如此,于口语也是一样。这里说了这么些,都还不过是中式演独特魅力之一隅尔。我就全当是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在未来的节目收看中,不光关注《超级演说家》的选手个人魅力,也要多多体会中文语境和中国文化背景,《超级演说家》中中文演讲的独得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