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二百六十七章
(2023-10-14 11:37:12)267
佟蒙欣跑回办公楼,敲开几位科室领导办公室的门,为自己媳妇大闹天宫道歉,捎带着表示下自己痛改前非的决心,科室领导们不等他说完,打电话的打电话,接电话的接电话,在不受他影响的情况下办起了公事。他识趣地退出来,在楼下徘徊了一阵子,拿定主意去师傅家看看,师傅若是回来,一切迎刃而解自不必说,若是没回来,先搬动师娘到厂里解下燃眉之急,争取留在办公楼内,跑腿打杂什么的都行,只要不出办公楼就是不幸之万幸。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最亮清的,厂办公楼本就仿如一辆高级面包车,坐进去的不是领导的亲朋好友,就是似自己这般抓着亲朋好友裤腿挤进去的站客,平时就人满为患,车门外还拥堵着一群急功近利的替补,一旦有人被赶下车,替补的脑袋都能挤成椭园,被赶下车者若没强劲后力相助,想要复返定比登天还难,更别说似他这种没根没底的浮萍,绿植一生也难成池塘的霸主,再说啦,这些年他除了跑销售练出张嘴皮子外,车钳铣刨磨的技术一样没学下,离开办公楼贬入劳务市场无疑于二次下乡,再次回到每天抱着希望等待,等待着招工信息出现的知青生活中去,一没了稳定的工资,二没有生活保障,三不必说,自是脸面没地撂啊,前些时他还在趾高气扬藐视知青同伴们为他的阶下囚,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以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实乃天经地义,压根儿没有去料想,傲骄的池塘水满则溢,溢出的不仅仅是水,还溢出了他这条跃跃欲试跳龙门的鱼,这事要传到知青同伴们耳中,怕是等不到他变成鱼干,一群裂嘴的猫就已经围在他的周围笑掉了下巴。这是他从看到办公桌易主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像到的悲催,也是他最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下乡期间,他处心积虑地寻找一切可能利用的机会铺砖垫路,想要取代汶君孝成为“茶馆”乃至知青乐园的主帅,后虽梦碎,却还捞得几次知青积极分子的荣誉做为补偿,算起来也可称为技压群雄;进厂以后,托父母找人走后门的福,他进入到厂销售科跟着师傅跑业务,穿得干干净净地进出厂门,较之乐园同伴们强出数倍,自诩为人前显胜一点也不觉得夸张,不然他也不会赴蒉儡请客之约,搞得自己酒醉误事,落的个如此狼狈。
他匆匆地走进设置在办公室北面的停车棚,找到媳妇骑来的自行车,检查下轮胎,发现后车胎上扎着节碎铁屑。他蹲身下去,用钥匙往抠铁屑,想把铁屑抠出来。
两个走进来取车的中年男子经过他身边停下来,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胖园脸冲着他问:“挨铁屑扎啦?”
“嗯,扎得挺深的。”佟蒙欣答了句,换把小钥匙继续抠着。
“甭抠啦,抠出来也骑不成,直接奔厂后门那家修车铺修去吧,补得结实还便宜,我前天才去修过,也是铁屑给扎的,我一路查过去,是在厂大门那地扎的,好好的平地栽溜过门石,拉铁屑的汽车过一次颠一次,颠下来的碎渣子扫不尽,一个不留神就挨扎,骂都不知道该骂谁。”
“拉铁屑的车怎么走正门啦,不是一直都从后门走的吗?”
佟蒙欣嗯嗯啊啊地应付着,搬起车子往出走,疑心起此人的热心是不是来自于修车铺的牵扯,逐打定主意,去哪儿修车也不去厂后门那边。
这边正打着主意呢,身后的对话声响了起来:“认识吗,这么自来熟?”
“不认识,刚才在办公楼里见他挨门找人说好话,准是和咱们一样是被下岗的,同是难兄难弟的,关心一下呗。”
“轮不到你关心,他是金副厂长升官前带的徒弟,和我们车间的汶君孝一块招来的,这次要不是金副厂长走人,谁下岗也轮不到他下岗啊。”
“这么说,他比咱们惨啊,我看那些人白眼翻他,心里还寻思着他是咋得罪那些人来着呢。”
“他就是没得罪人,他师傅得罪过的也能算到他的头上,他且得倒霉呢。你还和他说得近乎,这叫人看见,你再找谁都没人会帮你的。”
“不帮拉倒,我就见不得随风飘,看人旺时屁颠屁颠追着跑,人一走背字立马蹿稀钻厕所蹲坑,狗都不如,还指望他干啥,明天开始,咱谁都不找,只找厂长,不叫上岗这事没完。”
“这会儿你醒过味来了?我一直说找厂长找厂长,你非要挨办公室游说,想依靠群众的力量上岗,没用了吧?走吧,我已经打听过了,再有两天,等金副厂长的丧事办完,厂长就坐飞机从上海飞回来啦,到时咱再来......”
佟蒙欣心下一紧,加快起脚步走出车棚,在办公楼进口处停留了一会儿,等到这两人取车离开后,返身回到车棚放下自行车,跑步直奔师傅家。
几个站在楼洞内闲聊天的女人见他到来,主动地向两旁让了让,其中一位是和他师娘关系交好的邻居带着诧异地神情看看他,又朝着他的身后瞅瞅,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他们人呢?”
佟蒙欣跟着往后瞅瞅,转过头来反问:“什么人?”
“你没有去给你师傅奔丧啊?”
“您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才从外地回来。我师傅出了什么事?”
“心脏病,留在上海回不来啦,病得那个快哟,眨下眼的事,命说没就没喽,我到这会儿说起来还不相信呢。”
“什么时候出的事啊?”
“小有一个多礼拜了吧?,那天我买菜回来就坐在这儿,没说几句话呢,厂里来人找,说金副厂长人没啦……
佟蒙欣没有再往下听,固守在他心底的执念已然咔嚓嚓地断成了几截,所谓的卧薪尝胆,
所谓的苦尽甘来一下子还给成语,什么无组织无纪律,什么旷工,什么下岗待业等等通通成为板上钉钉,皆因为师傅的离世带走了其手中掌控的权利所至,这可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福泽随之而去,他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啊,谁人不晓,完美人生出自权力的至高无尚,有权力作保,你就是只蟑螂也能成为称霸一方的“小强”,反之,是雄鹰的变你为秃鹫,是赤兔的拴你于马圈,什么样的脸难看你得看,什么样的饭难吃你得吃,今天赶你下岗只是个开始,明天指不定还有什么样的厄运正排队等着光临呢。
他强忍着窒息般的感觉,以忙于办事的借口匆匆离开,找到一个避静的角落,哽哽咽咽地放出一泡憋不住的泪水,轻扇下自己的脸,恼恨起自己的目光短浅,怎么早没想到放宽视野容纳些入眼的稻草以备遇难时急需呢,张三不是曾经受到过自己的恩惠,得到了其想要争得的奖金嘛,李四也曾找自己帮忙,调到了其心怡的岗位;王五和人争官位,自己暗下里出过力;赵六、孙七曾托自己找师傅开过后门,顺风顺水地心想事成;甲乙丙丁,也都曾是自己和师傅的“帮扶”对象,还有好几个一时想不起姓什么的谁谁谁,加起来应该可以组成一个加强排,自己早要和这些人多加联系,组成一个坚不可催的关系链,哪还会有今天的这般被动啊。
“唉,想这个是没用的,”他又自无否定曰:“这些为了谋求私利不得不花钱行贿的小人物向来是求人时脸朝前,不求人时脸朝后的,一等钱权交易结束,马走马路,车行车道,对面走来不撞到他的鼻子都瞅不见你是谁,哪还会记什么恩呐,记恩也都记到师傅的头上,认不下我是哪根葱。我这时候去求他们,能求下的只也是豆腐联盟经不起一拍,到头来崩溃的还是我自己,算了吧,落难之时神仙都远离,猫鼬似的人类还不早跑得不见踪影,找他们碰了壁,往后的人生岂不成为笑话的延续?没必要没必要,先静观其变再想办法吧。”
他擦干眼泪,返回到车棚取出自行车,出厂门走出好长一段路,也没见到一个修车的,不得己绕道拐向厂后门方向,插小路以节省时间,唯恐修车铺禁不住风雪交加的气候而歇业。那料,小路上满都混在泥土中的石头,再经十月的初雪打磨溜滑得好似冰块一般,不踏准夹在石头中间的泥土鸭行鹅步就有摔跤的可能,他只能使右手护住上肩的自行车,左手拉弯路边的小树一棵一棵地交替着向前挪步,挪到路途中段时,小树没了,全部都是碗口粗的树木,甭说弯曲了,就是抓也一把抓不牢啊,无奈之下,他放下车子,利用车子做支撑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边移边在心里发诅咒,几次三番地想要把自行车撇进路边的沟渠中去,却又练不起胆,因为这个车子是他去年花三十块钱从贼人手中买来的,擦去泥垢后好似新车一般,第二天,他媳妇骑车回娘家显耀,娘家嫂子从车把内抠出个小纸卷,指着上面写的名字说是自家兄弟丢的车,想要讨回,媳妇不给,两人吵了一通,车子被媳妇骑了回来,自那以后,这辆知道正主的车子便名正言顺地成为媳妇的交通工具,珍惜的好似捡来的财气一般,此时他若敢把车子扔掉,后果会如何,他无须去想,皮肉先发紧起来。
走出小道,面前出现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一半已经铺好使用,另一半还在修建中,行进在柏油路面较之小道好走出许多,不一会儿,修车铺就到啦,佟蒙欣把自行车交代给修车师傅,站到门口甩胳膊动腿地活动活动筋骨,左右瞅瞅,依厂区围墙筑起的这排门面房已经全部投入使用并以各自的方式为店面做着宣传,理发店门口放着闪亮的转灯,打字复印店门口竖着大灯箱,食品店的两扇门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袋装小食品,杂货店门外靠墙竖着几节烟囱和扫地的大扫帚,烟酒店的门头上画着一个大酒瓶,被灯光照得闪亮闪亮的,离老远都能看得见,修车铺的门头旁边挂个汽车轮胎,门口立个自行车架子,简单明了地做着行业说明,经营饭馆的几家店铺则是以人为本,大点的店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单薄的女服务员在寒冷中恭候客人光临,小点的店支张桌椅在门外的空地上,用一把大伞罩着揽客,一见有人走近,马上上前询问,热情的好似他乡遇知己。
撒目看向远方,他惊讶地发现,那些曾经的荒野和田地已然被建设中的厂房、建设中的公路、建设中的住宅楼所蚕食,一个新型城市建设版图正在形成,暂时虽看似人烟稀少却育着未来的车水马龙,一旦尘埃落定,定然繁华似锦,不可小觑。
再看对面,他结婚前住过的那几栋厂单身宿舍楼也由过去的青砖外墙粉饰成一抹米黄色,衬托得隔壁的“仙聚来”酒店醒目非凡,离老远就能看到酒店的茶色玻璃和黑色外墙,别具一格地令人少不得地多看几眼,假以猜测,并由此而衍生出一个有着消费经历描述夹带点听众想像力的代名词——“黑社会”,说是这个集餐饮娱乐的高档消费场所豢养着一群彪悍的打手,平时看家护院,必要时出去打架争客源,个个凶神恶煞如亡命之徒,令人望而生畏;又有说是“仙聚来”里有十几二十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分散地在二、三楼的包间里为客人提供特殊服务,其服务对象多为三类人等 ,一是社会闲杂人员,无梦无牵挂,有钱就来找乐儿,图他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二是“暴发户”,隶属撞大运搂了个盆满钵满的新生贵族,骤然暴富后便光膀子戴项链招摇过市,以雪曾经的不名一文之耻;三是各企事业单位的公款消费者,吃喝玩乐一周遭,一张发票全报销,潇潇洒洒地利用国家资源支持娱乐事业的发展壮大。
诸如此类的街谈巷议还有许多,佟蒙欣感兴趣的却是只有一个,并且曾经跃跃欲试地要进去一探究竟,找一找“公款消费者”里面有没有为己所用之人,他相信,声色犬马在任何时代都成为不了大光明,即使是两条腿的人类放荡起来远非四条腿的动物可比,寡鲜廉耻也是扯不去的遮羞布,他只要揭开遮羞布的一角,被他盯住的那人必是他的囊中之物。然,可惜的是,似他这般依靠工资度日的阶层人士想要跻身“仙聚来”一游,不身着过年过节置办的新衣裳连正门都进不去,更别说上包间逛逛啦,那可是一格楼梯一格钱,没有大半年的工资做铺垫,想得再周全也只是白日梦,他只能选择放弃。但这种放弃仅限于囊中羞涩,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探索之心,每每遇人挤堆闲谈“仙聚来”时,他都有意识地将话头朝着“消费者”的方向引,小着溜地掘出点个别厂领导的秘密,转手送给师傅备用,当时,他的目的性很单纯,一心只想助师傅青云直上,还自己一个鸡犬升天,丝毫没有考虑到官场上的人事循环恰如过山车,落差越大,变化的越是波谲云诡,你一个不留神,排在你后面的无名小卒都有可能站到你的对面使唤你为他擦鞋。不消说,他现下明白的已经过晚,断无亡羊补牢的可能,没有了师傅的庇护,他就是闯进包间抓住正在享受小姐服务的厂领导,也改变不了下岗的现实。
他回头瞅了眼,见修车师傅还在拆卸先来的那辆自行车,自己的车子仍排在两辆等修的自行车后面,他比较下那两辆车的新旧程度,见均比自己的这辆新出一成,逐放心地走进“扯面馆”,高声吆喝着买了碗热面汤,吃罢过后,趁店主人不注意,将摆在桌子上的餐巾纸抓起一半塞进大衣口袋,装做溜弯似地走出来,一家门店挨着一家门店地看过去,再慢慢地走回到修车铺,找了个小板凳坐下来,把餐巾纸塞进湿漉的棉鞋里,穿上后站起来踩踩,脚底仍是凉冰冰的没有多点暖意,他到路边搬过来一截树桩子,坐上去把两脚架到炉子上面,边烤火,边东一眼西一眼地瞅来瞅去,时而瞅瞅蹲在“扯面馆”门口吃饭的人,时而瞧向“仙聚来”进出的客人,一边是穿着简朴的修路工人,一边是衣着讲究的闲杂人等,二者差别之大,泾渭分明,看得他心里酸酸的,由不得地捡起已经消融的念头,将注意力转向“仙聚来”,检索着出现在那儿的每一辆车,巴望着从中篦出一两个金龟子用以唤回渐行渐远的报喜鸟。
看了一会儿,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出现的车辆倒是不少,多以出租车居多,上下车的人又多是男性,偶见出现几个女人,在他想来不是“三陪”也是偷情者,不可能有良家女子无故登门风花雪月之所啊,至于乘坐私家车或是公车的人,他那是一个也窥视不到,每每瞅见私家车或是公车驶前,不等他站起身看个究竟,车辆便被等候在路边的迎接者引进“仙聚来”旁边的院子里去啦。
他暗叹一声无趣,偷腥的猫还都躲到脊角旮旯煽情,寻花问柳者又怎能登台露脸抛人于把柄?算了吧,与其花时间做这无用功,倒不如做做春秋大梦为自己找找出路,或许还能有所收获呢。他心下这么想的,眼睛却不争气地还要固守方向,瞭着瞭着地竟然瞭到沙鹤珞和一个戴着米色围巾的男人挽着胳膊走进“仙聚来”,他站起身,向前走出几步,盯住米色围巾看了看,走到食品店窗口,拿起摆放在那儿的公用电话打出个传呼,耐下心性地等着被传呼人的出现。等了一会儿,没见回话,他又连呼几遍,下决心要想证实自己看到的那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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