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二百六十六章
(2023-10-14 11:32:54)
进入办公室,他坐到办公桌前,掏出钥匙去开抽屉锁,一开不对,再开不对,他翻看下抽屉锁,再看看桌面上摆的东西,没一样是他的,他立马走向办公室堆放杂物的角落,在那儿瞧见了自己使用的水杯、台历及文件筐等。
“完啦,这是要着祸了啊。”他心下里嘀咕着,从纸箱中拿出自己的水杯端着来到窗前,目不转睛地盯住厂大门,在看到本科室的同事进来后,他掐着点地走到四楼楼梯口,对一个中年男子笑着打起招呼:“罗师傅,来啦。”
“哦。”
“我前几天打电话过来,请您帮我请假,您请了没有啊?”
“什么请假?我没有接过你的什么电话,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啊。”
“你怎么能不清楚呢,我打电话过来是你接的啊,你好好想想,看看是不是忙忘啦?”
“怎么可能呢,我这个别的长处没有,就是记性特别的好,还特别地喜欢记事儿。我的电话都是有记的,你跟我过来查看一下我的本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不可以这样认为是我接的,我再忙也不会乱了分寸,我才五十出头,没有老年痴呆的,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
“麻烦你慢慢地回忆一下好嘛,我真是打过电话的,接听的是你,你再好好想想,行吗?”
“办公室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办公室,为什么接电话的非要是我呢?哎哎,小周,你等等,你来评评理,咱们办公室那么多人他不找,偏要找我说我接了他的电话,你说说,他这样是不是在无理取闹啊?”
小周乜斜下佟蒙欣,搂住罗师傅肩膀一块儿走进办公室,顺手关上房门,将跟在后面的佟蒙欣拦在门外。佟蒙欣掂掂空水杯,后悔起没有装上水,此时若是杯中水满,他砸到门上去,多少还能有点泄愤的威嚇,不似空杯子那般咣地一响如同敲门一般的软弱无力。
上班的人们继续地走过来,睬也不睬站在门外的佟蒙欣,各司其职地打扫起卫生,有说
有笑地开启着新的一天。
无需问询,佟蒙欣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出局,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依他内心的碎碎念,除却师傅的这层关系,他平时忍着心疼花自己的钱为科室领导跑腿办私事,目的就是为自己的办公桌买份平安保险,以防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那天,自己的饭碗不保。那想到,保险尚未盖章就已经过期,换来的竟是卷铺盖走人,走的竟然还这么着地狼狈不堪,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就被驱逐出境啦。
他硬起头皮走进后勤科科长办公室,正酝酿着面部表情准备开口时,科长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叫他到人事科办手续去。
“不是,您听我解释一下可以不,我女儿跟别人跑了,我去追她,费了好大劲才追回来,中途我打过电话请假的,您要不信我去把电话单打出来给您看,我是真的请过假的,办公室的人接的,他们现在不承认,我没办法,我去打电话单,马上去打,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去。”
科长用手示意他住口,严肃地说:“谁规定打电话请假可以算数,你把电话单给他叫他给你销假。我这儿不行,你假都不请,一走几天不露面,这要按照厂的规章制度是要开除的,我看在你师傅的面子上把你列入末位掏汰制名单里头已经是仁至义尽,其他的你不要再说,去人事科看看人家怎么安排,去吧。”
“求您抬抬手,放我这一回,下次再有这情况,我一定先给你请假。”
“没有下次,科里已经安排人手接替了你的工作,我不再是你的领导,你出去吧。”
佟蒙欣毕弓毕敬地倒退出门,强做镇静地来到人事科,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名写入下岗待分配人员名单之中,那般摔伤尾巴骨的疼感袭得他不找个地方大哭一场都无法缓解。
这般情况之下,他将接人待物的态度大幅度地降低层次,那些对他来说不曾使用过的问候语如:“吃了吗?”、“喝了吗?”等等变得随口就来,甚至于连主人牵着狗都能得到他的一句“hello”,惊诧得好多认识他的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怀疑这个自从坐进办公室就变得目中无人的家伙不会是因为下岗气脑残了吧?
他的媳妇更是诧异,这位往日进门就是铁板烧,沾着豆大点事都能蹦跶半天的主,放着那么大的气不撒,反倒任劳任怨地做起了家务事,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她忍啊的,实在忍不住地问:“你这次出去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北京是全中国最安全的地方,要出事还得了啊,你不要瞎猜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想找点事做做,锻练锻练身体。”他边擦桌子边作答。
“你以前怎么不锻练,现在倒想起锻练来啦,你是不是有事不想说?”
“有事我肯定说,没事我说什么啊。没事没事,你放心吧,真没事。”
他越是说没事,他媳妇的心里越是不安生,第二天出门一打听,知晓了他的悲剧,回来大发雷霆,轮番将他和女儿一通臭骂,撵着他出门找人,必须把办公桌抢回来,不然离婚,佟蒙欣一言不发地走出家门,溜跶到天黑去父母家混顿饭,再回家睡觉,任凭媳妇吵翻天也
不回上一句。气得媳妇赤膊上阵,直接进厂找领导,见办公室就进,见人就为佟蒙欣鸣冤叫屈,声音大的震耳欲聋,搅得人无法办公。
“财务科长怎么了,你师傅又怎么了,有他们活不旺,没他们不能活啊?瞧你这个窝囊废样子,被人骑到头上拉屎还要端盆接着,出息都长到哪儿去啦?”
“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去和那些人说啦,那些人都是现实的动物,有肉不吃菜,我现在连菜都算不上,他们不跟着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就别再想着把他们说得立地成佛啦,那是不可能的,瞎子点灯白瞎蜡,起不到一点作用的,你不要再闹啦,听我的话,这事等我师傅回来再说,你就不要再管啦。”
“等他回来黄花菜早凉啦,他要能顶事,人在不在这儿,那些人也会打狗看主人,不会把你一撸到底的,你还指望他,他躲在哪儿还不知道呢。”
“没有躲,厂领导轮流出国考察,上个月轮我师傅去,已经去了一个月,马上就回来啦。我这些天一直在等着呢。”
“他也出国考察,管政治思想工作的人跑外国考察?外国人又不学习《毛泽东选集》,跑去找人家考察啥呢?玩就说玩呗,编啥好听的骗人,还干部呢,咱们国家那么多好玩的地方玩一辈子都玩不过来,他怎么不去玩呢,跑外国玩,外国有什么好的,有好的他们还能到处搞侵略抢别人的东西往自己家拿啊?”
“嘘,嘘嘘,嘘,这话回家说好不好?对面楼上挤着一堆脸朝着这边看呢,里面要有坏心肠的人出坏水,冲你说话的口形也敢打你个现行反革命,不要说了好不好?再这么说下去,我真的要失业啦。”
“失业怎么啦,又不是知青年代,没工作没饭吃,现在搞活开放,开放的全是自由,拎桶水到大街上卖都能养活自己,你还有啥可怕的,我嫂子说了,她帮你找找人说说,行就行,不行,你停薪留职做生意去,那个连你脚后跟都比不上的蒉儡都能做成大老板,你要做肯定比他强。”
佟蒙欣气的牙根痒,心里话:“说得轻巧,你下上嘴皮一碰,我就得舍下脸去做生意,挣不下钱挨你骂,挣下钱你把钱拿回去贴补你的娘家,想得倒美,不干。”嘴上却是另一套话出来应对:“我怎么能跟一个连我脚后跟都不如的人比呢?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我要做生意,动动跑销售建立起来的关系,随便做个生意都能所向无敌,他算个啥么。我现在是不想做也不能做,我一没偷二没抢,兢兢业业地为这个厂卖命卖到今天,他们说把我扒拉下岗就下岗,脸铁的跟包公似的一点情面都不讲,这口气我咽不下。”
“活该,老虎不吃人,人就吃老虎,谁叫你不学厉害的,你要厉害,看谁敢欺负你?跟我过去,你不说我说,他们要不把办公室还给你,我就在办公室坐到死,谁也甭想过的安生。”
“你这么对付我可以,对付那些人没用,为下岗还有人闹自杀呢,最后不还是下岗了嘛,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没有权势相助的角力坚持到最后也只能是困兽之争......”
“啥争不争的,和我有啥关系?我不管,我就要你回你原来的地方坐着去,你让开,我找他们去。”
“非要这么坚持是吧?那就去吧,好好闹,闹到厂里开除我,看你还到哪儿闹去。”
“开除你?!他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放一个外人到咱家又吵又闹,你都能把他赶出去,你到厂里闹,人家凭什么不往出赶你?你能做的事,所有人都有可能去做,尤其是这种时候,闹事的人本来就多,你再大喊大叫地吵吵起来没完,万一惹怒了哪位领导,人家把咱们当成闹事的头,一句话开除我,一句话叫警察把你抓走,那不是没有可能的,你想想是不是啊?......”佟蒙欣察颜观色地劝说着,时不时地留意媳妇叉在腰间的那双手,以防哪句话说的不入耳,大巴掌会抡到自己脸上来。
“行啦地啦,说得吓人的,你的事你自己办去吧,我不管啦。”
“这样最好,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相信我一次,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你先坐车回,我去我师傅家看看,一会儿就回去。”
“急着回干啥,我的车子还在那个车棚里放着呢,你去把它修好骑回去,没气啦。”
“怎么回事啊,我昨天晚上才打饱的,是不是被扎啦?”
“我怎么知道,一路上都好好的,一进厂里就骑不动啦,你自己去看吧,我不管啦,修不好你别回家。”
“我修,我马上找地方修去,那个......你给我点钱吧,我早上买煤多买了点,钱花完啦。”
媳妇打开黑色的小挎包,在里面翻了翻,拿出张十元钱递给佟蒙欣,不耐烦地撵他走开。佟蒙欣瞅瞅马路对面的办公楼,把钱塞进大衣口袋,摘下自己的毛线围脖给媳妇戴上,贴心地好似热恋中的情人一般。可一等媳妇乘车离去,他脸上的笑容立马翻转,任谁瞧上两眼都能看出在家中失去主权地位的“妻管严”正在忍受着怎样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