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二百一十章
(2023-10-02 17:13:57)210
时过不久,知青返城的消息成为了公开,乐园上空浮现出一片片希望的云朵,再经各种传闻的大力渲嚣,哗哗地下了场令人大喜过望的开心雨,浇出一片诱人的雨后春笋,你随便掰开一个都能看到希望之芯。
梦想重新启航,久违的笑意出现在每个人的脸庞,胡长寿主动向打过架的施治伟示好,帮着他扛起一大袋苹果去挤火车,施治伟一笑释怨,握手言和。路恩等人见此状况,相跟着对胡长寿报以微笑,这以后,不管干什么,胡长寿都有了参预的份儿,再也没谁排斥他啦。
等待中的知青们开始了乐园—山城,山城—乐园之间的往返,老鼠搬家似地将暂时用不上的衣物等一点点地往家带,再从家里带些吃的东西回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实在没啥可吃了,便又回家呆上段时间,接着回乐园继续等消息。
如此折腾了两三个月,才接到正式的返城通知,所有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三三两两地结伴住公社跑手续,迁户口,今天没排上队,明天天不亮就到公社门口等着,一个个冷得缩头缩脑却是笑眉笑眼,无有半句怨言。
手续办完之后,乐园人去楼空,直到带队师傅通知,大家才纷纷返回,把使用过的床板尽数上缴,由大队手扶送还到公社去,晚上睡在用玉米杆和麦草搭成的地铺或是并在一起的箱子上,坚持着等待山城来车接人。
米娅娥在跟吴英舒挤睡了一晚之后,叫嚷着浑身难受,嘴上说着想要回家,脚下却不动不动,班车恐惧症已上她身,她又不敢一个人去挤火车,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没有两个人相互帮助拉拽,十个的她都别想坐到车上去。
熟谙其本性的吴英舒任由米娅娥叽叽喳喳,顾自做着自己的事,她想赶在离开之前将绣了大半的红枕套完工,做为卿婧结婚的贺礼。
米娅娥瞅眼红枕套,说道:“急着绣什么啊,拿回家慢慢绣呗,这次返城又没说招工,回去说不定也是个等。”
吴英舒眼不离针地说:“这是绣给卿婧的,不赶出来,以后就没机会啦。”
“是送她结婚用的吧,她跟段雨涛成啦?”
“嗯。”
“傻子,返城了还跟他结婚干啥?段雨涛他妈妈平反,一定会给段雨涛要个好工作的,卿婧借光弄个工作,结婚以后连硬气话都说不起来。段雨涛说不要她就不要她,她还没脾气。她傻死了不是嘛,返城分配的工作再不好,也比跟人沾光硬气。等她来,你跟她说一下,她不听,以后过不好她别哭。”
“嗯。”
米娅娥接着又说了卿婧眼光不行,穿戴品味差之类的话语,吴英舒“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继续做事儿。
“呀,快两点啦,饭还没吃呢。你不做饭吗?”米娅娥关掉话闸子,突然问。
吴英舒瞅眼架在煤油炉上钢精锅,答:“那里面煮好包谷糁,等我把这点活绣完就到外面去热。你要着急的话就先热上吧。”
“我再不吃这玩艺啦,每次吃完都跟沙子似地磨得我的胃疼。我去县上吃去,你去不去?”
“不去,你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一个人走路没意思,又坐不了车,吃点饭不够消化的。都怪我妈,非让我把吃的东西拎在手里,我要放进马桶包怎么挤也不会挤不掉的。不跟你说了,我去买鸡蛋,回来煮着吃。”
说着,米娅娥拎起篮子往出走,一拉开房门,爱爱娘在门前站着呢,吓了她一跳。
“你蔫不几几的站这儿干啥呢?吓死我啦。”米娅娥大声说。
爱爱娘小声道:“我拿不准是不是这儿,没敢敲门。”
吴英舒一听回话声,立刻放下东西,迎出来,不确定地问:“您是来找我的?”
“对,找你说个事。”
“说事进去说,堵在门口吓人干啥?!”米娅娥不乐意地说着,走开去。
爱爱娘冲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说:“她还是这么嘴利,跟在五队时一样,一点没变啊。”
“她就是嘴利,心不坏。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快进来坐吧。”
进屋后,爱爱娘将手提的蓝子递给吴英舒,掀开上面的盖布,带着善意地微笑说道:“五队长说,你们过两天就要回到城里去,再不来啦。我没啥送你的,把存着的大枣给你拿点来,你带回去吧。”
吴英舒连声说谢谢,接过篮子放到一边,扶着爱爱娘在长条凳上坐下来。
“回去好啊,汶君孝回了你也回了,你要跟他一定好好的,结婚生娃娃好好过日子,不要象我的爱爱跟改娃……”说到这儿,爱爱娘捂住嘴,哭起来。
吴英舒的眼泪跟着落下来,那般还未走出心底的疼触被爱爱娘的酸楚口径这么一蛰,立刻挑起泪腺,使她大恸出声。
乐园里开始出现一阵小动静,紧接着,动静移到“别墅”门外,在一阵嗡嗡声鸣后,慢慢地散开去。
吴英舒扯下搭在铁丝上的毛巾擦擦脸,将毛巾递给爱爱娘。看着哭泣着的爱爱娘,怀疑起面前的这个面容憔悴的女人与自己下乡那天见到的爱爱娘能否与重叠成一人。那时的爱爱娘走路带风,做事果断,园脸上总挂着一种母亲般的微笑,看人的时候,笑咪着眼睛,送你一种春天般的温暖。微胖的体型上面,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黑布衣服,只在鞋上面做些女人的修饰。整个人看上去是那般的精神、干练。
可现下,夏日未尽已入冬,一句话,判若两人。
“不哭啦。”爱爱娘把毛巾递还给吴英舒,说道:“都是爱爱的命,谁也怨不得。那个害她的人,已经让派出所收去问话啦,夕霞她娘也叫张书记送到县上的公安局,听说在里面精神上裂开,鼻子上的病也没救啦。夕霞跑我屋给我跪下,替她娘陪罪。改娃的哥哥嫂子没少往我屋去,帮衬着我。地里的活,夕霞的哥哥也帮起做着。我恨也恨不起来了,想想夕霞她娘,风光地活了一辈子,现在活成三成人,哪天灵醒过来,怕是死的心都有啦。她也是可怜,心性太强不容人,一条道只由能她走,别人不能碰,争争夺夺一辈子,到头来夺了个牢狱之灾,还让人生生地把笑话看了去。她活得比我的爱爱还可怜,你说是不是啊?”
吴英舒点点头,把倒进缸子里的温开水递给爱爱娘。
爱爱娘接过缸子放到腿上用手捂着,变换了一种歉意的口吻说:“我今天来是跟你说对不起的,爱爱跟改娃好跟你没关系,改娃他嫂子说,他俩人在你没来张村之前就好上啦。怪我当时疼爱爱疼得脑子乱跑,那样厉害地对你,你别怪我啊,我不是真想那么做地,是不由人啊,你以后有了孩子,就能明白我那么做的原因啦。”
“我理解,我一直在怪我没有拦住爱爱出嫁。”
“你拦也是拦不住的,当时,你就是拦我也不会让你拦的,我们一家人都在张村生活,惹不起夕霞她娘那个媒人。我不知道张书记跟夕霞她娘不在一个心眼过活,要知道,我找张书记退婚,就没后面的事情发生啦。我现在悔就悔在这儿,不是还有法嘛,张书记也大不过法,夕霞她娘还能把我爱爱咋样?我糊涂啊,当时咋就那么糊涂呢,谁劝我都劝不下,生生地把爱爱往火坑里推,是我害了爱爱,是我害的呀,是我……”
吴英舒陪着失声痛哭的爱爱娘落泪,不知该如何劝解才好。
卿婧在外面敲敲门,推开,走进来,看看爱爱娘,又退了出去。
爱爱娘止住哭声,拽起衣袖擦擦泪水,站起来,对吴英舒说:“你有事你忙,我不说啦,回呀。”
“我没什么事,您再坐一会儿吧。”
“不坐了,坐也是说话占时间,你明儿到屋里吃饭去,去啊,听话啊。”
吴英舒答应着送走爱爱娘。
在门外不远处站着的卿婧走过来,紧张的小声问:“她不是来找事的吧?”
“不是。”
“吓我一跳,我听见哭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的?”
“咱俩那次去五队,看她厉害的,好象要把你吃了似的,我真怕她在屋里打你,你躲都没地方躲。”
吴英舒拉着卿婧进屋,指指放在地上的红枣。
卿婧登时悟道:“她知道是误会你啦?”
“嗯。”
“太好啦,总算洗掉了一个不白之冤。来,庆祝一下。”卿婧打开手提的黑色旅行包,从里面抓出一把糖果递给吴英舒说:“喜糖,收下吧。”
吴英舒接过糖果,瞧着幸福韵味儿十足的卿婧,笑问:“还没有举办婚礼,你就发喜糖,是不是先走了一步棋啊?”
“我问过了,领了结婚证就等于是已经结婚啦,给大家发发喜糖,喜瓜子,让大家知道就行啦。不想走形式,没意思。”
“这样做,你家支持吗?”
卿婧摇摇头,回答:“我爸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妈妈就是一句话,不请客不行,会惹人说闲话的。我怎么说都听不进去,气得我都不想跟说啦,自己的事有什么怕闲话的?不说人闲话的人,不管别人怎么做都不会说闲话,爱说闲话的人,你就是请他上座,他也有闲话可说。对这样的人心生顾忌,歪风邪气才敢盛行下去,国家都没规定结婚必须请客,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今天他家请你,明天你家请他,送你个碗你得还个盆,还来还去的越还礼越大,把结婚搞得跟集市似的,脸盆、热水瓶、枕巾、枕套、床单什么的送了一屋子,然后等着谁家有人结婚再转送出去。这样送来送去的,除了增加人情负担,一点益处都没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是对的,就是说得有点晚,你应该在决定结婚前把这些话说出来,你妈妈就是不同意,也不会坚持请客的。现在消息放出去了,礼也收啦,不请客,你叫你妈妈怎么面对那些说闲话的人?这一点,你想过吗?”
“没有。”
“你呀,明智起来象大人,一意孤行时跟小孩似的,好的思想不该孤傲,得顾及到方方面面才行。这次呀你就退一步,回去跟你妈妈好好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
“我真的不想请,一想起要面对一半以上都不认识的人,我笑都笑不出来。”
“你笑不出来总比你妈妈笑不出来要好。你躲避得了的事,你妈妈躲避不了。吉玲君……就是我同学她妈妈跟我说,婚礼就是父母的脸面,越热闹越风光,再没出息的儿女在这一天都是父母的骄傲。你想想看,你妈妈非要请客的原因是不是这个?如果是的话,你让她失望,是不是有点过份了啊?”
卿婧停住拨拉糖果的手,低下头去,过了好一会儿,答道:“我妈妈要请就请吧,一会儿我跟雨涛说说去。”
“这就去说呗,又没什么事,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帮你收拾好啦。别在这儿耽误时间,明天来车拉东西还得跟车走呢。”
“明天,不对吧?带队师傅通知我说是二十六号来车,今天是二十四号,你记错了吧?”
吴英舒掐指一算,笑笑说:“真是记错啦。这些天不知怎么了,总跟日历打别,不是多说就是少算,自己把自己都搞糊涂啦。”
“我也是的,一到这儿就闹不清是星期几。”卿婧随说随往出抓出一包糖果拆开来装进大衣口袋:“咱们去雨涛家吃饭去吧。他已经回去做饭啦,吃完饭跟我一块去队上散散喜糖,晚上就不回来了。这儿连床都没有,没办法住嘛。”
“不行啊,米娅娥没钥匙,回来进不了屋,晚上她住哪儿呀。”
“我来的时候看见她在供销社门口跟巴琳说话,好象很友好的样子,我觉得她可以跟巴琳一块住的啊。”
吴英舒摇摇头,说:“巴琳不会跟她挤在一起睡的,她一晚上不停地翻身,说梦话,吵得人没法入睡,巴琳可不是受这个罪的人。”
卿婧叹口气,做出无奈状,说道:“好吧,你要受罪就受吧,我也没办法,先去把饭吃了总可以吧?”
去往段家院的路上,卿婧不住口地谈论着工厂的安排,新房的布置以及对新生活的向望,兴奋地宛若一个飞出校门扑向母亲怀抱的小学生。
吴英舒笑微微地听着,看着,适才因为爱爱娘的重拾信任而催生的愉快心情尽数地奉献出来。
卿婧说着说着,突然说道:“现在总算好啦,你可以回家,你可以不再被冬施卡啊害的,跟汶君孝的事也能成了,返城真是太好啦,是吧?”
“算是吧。”
“不是算是,应该是是,是好事。”卿婧说得舌头发僵,也没把事说清楚。
后面有人笑起来。
两人扭脸一瞅,是路恩在笑。见两人转向他,路恩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一直跟在你们后面,你们光顾着说话,没看见我,这不怪我啊。”
吴英舒笑笑,说:“不怪你。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想跟着你们混口吃的。”路恩说着,转向卿婧:“我听见你说吃饭,就厚着脸皮跟来啦,我吃的不多,一碗面汤两个馍就行。今天吃个饱,明天扛一天,等后天回家再吃个美。”
卿婧哽都不打一声地答应下来,说:“这两天你就过来吃吧。别饿出毛病来,将来会受罪的。”
路恩直摆手,说道:“饿不出毛病的,已经习惯啦。段雨涛家不是知青灶,说一顿就一顿,这几天要不是买鸡蛋把钱花光了,我早回家等明天再来,就不用天天吃苜蓿,吃得我满嘴都是草味。”
吴英舒说:“苜蓿弄好了挺好吃的,你是怎么做的?”
“煮一煮,能嚼动就开吃呗。”
卿婧道:“那样不行,要放点酱油、醋、辣子拌一下才好吃呢。”
“啥都没有就有点盐,凑合吧。也就明天一天时间,以后再不着视那玩艺。”
“别凑合,就在雨涛家吃两天……”
“不行,没这么得寸进尺的,这样张口已经够没脸的了,再这么说……,我就不去了。”
吴英舒拦住路恩说道:“先把今天的饭吃喽,明天再说明天的。我那儿还有点大包谷糁,一会儿回去给你,你明天煮着吃吧。”
“好好,我明天煮他个大半天,煮好了就把灶台给砸喽,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走的时候,连门带窗子全给他砸喽,一点好东西都不留下。”
“为什么呀?”卿婧惊问。
路恩恨声回答:“那不是乐园是牢笼,早他妈的想砸啦。”
“砸了不好吧?”
“爱好不好,返城等于翻身,咋地也要牛一把出出心中的恶气。这儿快把我窝死啦,等以后有机会,我要找到让咱们返城的那个人,好好谢谢他,他家一定有下乡的人,他才这么做的。”
“不会吧,小县城里当官的都把子女安排招工啦,大领导家里不可能还有招不出去的人,是吧,英舒?”
吴英舒笑笑,往边上闪闪,让路恩与卿婧走到前面,对这两人所表现出的乐观情绪生出一种悲哀,忍不住凄凄地去想:“一个没有招工指标随行的返城,一个在国家眼中连对乞丐的同情都不值得赋予的收尾知青,带着灵与肉的伤疼回到已显陌生的城市去做那陌生的待业青年,其尊严?!尊严何在?不能衣锦还乡已是耻辱,返城的施舍又叫人不得不食嗟来之食。如此结束知青运动,是虎头蛇尾的玩笑还是傲睨得志的摒弃?”
呵呵,只能自问而已,那般抢占先机招工进厂的幸运儿们褪掉知青羽毛披上鹰的皮大氅后,便望也不望留在乡间的同类,好似过去的风风雨雨只是昨天的洗礼,甩甩头也就过去啦。
哀啊,可以同甘苦共患难却不可以共进退,一个人抓住香孛孛跑回城里独呑,另一人随之,一来二去,离开的越仓促心里越坦然,却从没人去想也从没人去吼:一块来的一块走,天下知青是朋友。
如若有此心,如若有此意,何至于诸多的招工指标落入非知青之手,又何至于令知青由鹰变成小小鸟,飞也飞不高?悲乎?热血越沸腾冷却的越彻底,振臂高呼时声如洪钟,气壮山河,低头不语时鸦雀无声,气息奄奄,一个我字便将辉煌演变成黯淡,一个我字便将青春变成了愁怅。
知青啊,懦夫也?!
吴英舒苦笑着打断思绪,跟着走进段家院,帮着做些事情,以排解决内心的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