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九十四章
(2023-09-16 21:20:26)094
恢复高考的消息被证实之后,知青们仿佛找到精神寄托似的掀起了学习热潮,那些压在箱底、用来垫枕头或被撕得缺张少页的书啊本的什么的统统被清出来,今天做数学明天做语文,后天看历史大后天看地理,看过以后又觉得物理化学应该是学习重点,调转头来再学这两门,越学越感到知识浅薄,越学越觉得时间不够用,越不够用,心里越急,越急还越学不进去,脑袋大的着不住风吹,一吹装在里面的东西一下子就都没啦。
仅管这样,大家也没放弃,每天下工回来,吃完饭就拿笔写写划划,遇到学习中的难题也能不耻下问,彼此间的玩笑话,只有在吃饭和上工间隙出现。
“喂,复习的怎么样了?”
“李玉和先生说过,擀面杖吹火—— 一窍不通。”
“嗳,小人精,几何的那个两园相切的题,你扒拉出来没有?”
“这个嘛,罗锅子背挂钟——钟摆不动。”
或是:
“老陆,瞅瞅你面前的大学生吧。”
“在哪儿?”
“这啊,哥们,我一个!”
“哈,留你的脸填空吧。”
……
没有学习天赋的蒉儡非常虚心地向汶君孝,向吴英舒,向晶晶,向其他什么人,甚至于钻进“茅庐”,向杜瑞林和蓝冰洁请教。他对什么人的讲解,都是不住地点着头,眨巴着眼,以示对讲解的明白程度。他学习的方法很怪癖,不仅“活剥王昌龄,生吞熟正一”,而且将小小的符号标点也一律来个囫囵吞枣。结果却是他的忘性总是大于记性,费尽千辛万苦记下来的名词解释,墨渖未干就不认识了,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拒绝收他为徒弟,唯有汶君孝和吴英舒不失耐心地为其解惑,一遍一遍的讲一遍一遍的说,有时讲得遍数多的把自己都给讲糊涂了,蒉儡还是一脸的懵。
这般情况不被陆翌鑫遇到则罢,一经遇到必被搅黄,不是拉走蒉儡,就是撵走汶君孝和吴英舒,叫他们两人找地方学习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瓷锤”身上。虽然如此,但可供学习的地方少得可怜,进入冬季的十月,已经冷得有些叫人犯悚,在屋里看书学习坐在被窝里都得时不时地把手揣进棉袄袖子取暖,不要说外面学习的可能性啦。唯一一个可去之处,是那个有着烧热的土炕,又有一个烧着无烟煤土坯炉的马房,却早已被杨三老汉的侄子和几个大队干部的子女或是亲戚占着复习等考。汶君孝和吴英舒只能穿戴雍肿地躲进灶房,与沙鹤珞一起围着案板看书学习。
沙鹤珞对于考学没有抱多大希望,她的高中三年学下的除了利用班主任的“政治头脑”为自己削除异已外,就是凭借一张笑脸游刃于同学之间下蛊害人,学习只是学个皮毛,遇到换汤不换药的情况便不知所措,每次都靠学习好的同桌助她过关才混到张高中毕业证。而现下,复习应考的是全国统一的高考,是一个不容作弊的考试,她就是把笑布化做玫瑰,监考老师也不一定闭起眼睛任她芬芳。现实本身就是一道不容情的坎,跨的过去跨不过去一靠运气二靠能力,纵有投机取巧可言,也得有着贵人相助方可过成。不消说,能够助她考试过关的贵人是不可能有的,有也不会放弃参考试机会帮她作弊,攸关命运转折之时,乐善好施无疑于自断生路,而况整个知青农场的知青没有一个人敢拍着胸脯称自己有把握考上大学的。
鉴于此状,她产生过放弃参加考试的念头,不想瞎子点灯白费蜡地浪费时间,可一看汶君孝和吴英舒结对地在一起学习,她的破坏心理马上出来做祟,催着她厚起脸皮夹三,陪着这两人组成学习三人组,每天晚上拉着吴英舒去乐园叫上汶君孝,一道去灶房。
这天,她拉着吴英舒快要走到“茶馆”时,被从“大队办公室”出来的夕霞娘叫到小学校门口,说起调她到缝纫组上工的事儿。
吴英舒独自走进“茶馆”。
汶君孝和陆翌鑫坐在箱子那儿,演算着什么。蒉儡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闭着眼睛背诵着:“名词……是人和动物(睁开眼睛看看书)不对,是人和事物的词(睁开眼,合上书本)是人和动物的名词的词……”
吴英舒瞅瞅蒉儡,掩住笑口。陆翌鑫先看见吴英舒,踢踢汶君孝。两人笑着离开箱子,请她坐下来。
“算题呢?”吴英舒问。
“嗯,锈透啦。”陆翌鑫抓过箱子上放的一张纸,递给吴英舒,“连这题也分解不出来,你给看看。”
吴英舒接过来,看了看:(A-X2)6
—(A-Y)X
“这种题算起来,没半天时间,甭想有个道。你们在这儿慢慢地算吧,我退出。”陆翌鑫向汶君孝挤挤眼,扭头对蒉儡说道:“背出个瓜果来没有啊?屋里这么多人,你能记住根葱还是咬住瓣蒜?又不是让你朗诵诗,背过就拉倒吧。”
“对对,”蒉儡动动大脑袋,放下《语文》,拿起《数学》,说:“君孝,你再帮帮我吧。”
汶君孝走上前去,问:“又碰什么题了?”
“你给我讲讲这个吧。”蒉儡慌慌似地翻开书页。然后,小声问:“这上面说,一个负数的值……”
“绝对值。”陆翌鑫纠正点,
“对,是绝对值的相反数是它的相反数是啥意思啊?”
“还啥意思呢,你说啥意思?君孝告诉你有十遍了吧?!还问呐。”
“我没......没记住,我一直害怕数学,从小就害怕。”
吴英舒问:“你的数学水平能够达到什么程度,你有数吗?”
蒉儡眨眨眼:“啥数?”
陆翌鑫答:“对驴弹琴。”
“你说我不对。”蒉儡看着陆翌鑫说道:“我是真正想学的,真的想学,上学的时候,我们班上的同学乱吵,不让老师讲课,我想听也听不成。”
“玩去吧你,我会接你吹起的灰吗?你那时要真想学习,为什么不拿出巴结‘人肉标杆’劲头,去巴结巴结你们的老师呢?”
“我不知道下乡还要考大学。”
“你可以不考哇,又没人拉你去。”
“不考就得扎根,扎根不行,我家困难,两个弟弟……三个妹都吃闲饭……”
“你为什么不申请留城待业呢?”汶君孝问。
“我妈说,留我大弟在家工作……”蒉儡憨起头脑,说着,转过话题:“你们教我吧,你们学习好,我最服的就是你们两个人。”随说随用手指点了一下吴英舒和汶君孝。
陆翌鑫吹声口哨。
吴英舒向汶君孝笑笑,伸手去接蒉儡手中的“难题”。汶君孝拨开她,拉着蒉儡坐到床边,低声地讲起来。蒉儡表情认真地听着,忽又站起身,犯错似地眨眼点头,跟着汶君孝的声调啄起“米”来。
陆翌鑫不以为然地斜眼看看蒉儡,对吴英舒说:“等把咱这位学生教成博士,君孝该成弱智啦。”
吴英舒说:“有学习的愿望,就会有学习的结果。他要能持以恒,会有成效的。”
“成效?嗯啊,瞧他这脑袋,左边是面,右边是水,一见书本立马成浆糊,陪在这儿纯属浪花费时间。”
汶君孝抬起过脑袋,笑着对吴英舒说:“他这是又在准备使坏啦。”
“对,对。”蒉儡的脑袋动了动。
陆翌鑫走过去,从汶君孝手中拿过书,一卷,塞进蒉儡的破大衣口袋,一边搂住蒉儡的脑袋往外走,一边嘻笑着出怪相,说:“咱屋太潮,浆糊发粘呢,我把他送到麦场上晾晾去。你们今晚别去灶房学习了,咱屋赶灶房暖和那么一揪揪,今晚这屋归你们啦。”
吴英舒忍着笑,让开路。
汶君孝笑着说:“翌鑫这家伙就会收拾蒉儡。”
“蒉儡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样也好,一个没心眼一个没脾气,闹不起来。”
两人说着,走到汶君孝的箱子前,打开书本,演算昨天没有算出来的数学题。
““当,当当……”一个女声夸张地学着敲门鼓点儿,一下子推开房门。
汶君孝扭头看眼进来的沙鹤珞,笑道:“门没插,等得就是你这样的不速之客。”
沙鹤珞故作惶惶地接口说:“哎呀,我还以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呢,你们可不要以为我是故意的啊。”
“别闹了,快过来学习吧。”吴英舒道。
“在这儿学啊?不好不好,收音机的声太大了,没法静心,还是到灶房学吧,好不好啊?”
“好的。”
吴英舒答应着,收起摊在箱子上的书本。
汶君孝向前几步,问沙鹤珞:“这两天怎么没见你人呢?”
“我到同学那儿借书去了,顺便在她那儿玩了两天。”
“有件事我认为应该告诉你,那天我去县上换面,听人说知青打架把人打伤了,县公安局正四处抓人,今天有两个派出所的人到咱们这儿打转,你去问问他,真要和他有关系,叫他别在乐园呆着啦。”
沙鹤珞压低嗓子,答道:“我哥这次来我也觉得奇怪,米娅娥告诉我,我哥的肩膀有伤,伤得还挺重的,我问我哥,他说没事。我就在想,他一定是惹出麻烦来啦,不然,他不会一个人躲在乐园里呆着,要走早就走了,就是米娅娥也留不住他的。”
吴英舒插言说:“你这就去问问你哥吧,真在是在县上打架,他又有伤,被抓进监狱要遭大罪的。”
“他这会儿没在,昨天晚上和颛孙仁出去还没回来。”
话没说完呢,佟蒙欣一头闯了进来,对被房门撞得直吸气的沙鹤珞一眼不望,只对着地面走直线,嘴里嘟嘟地骂着,走到水桶边,抓起漂在桶水面上的缸子,舀起一缸子水,一口气喝下去,然后,把缸子扔进桶里,使袖子抹抹嘴,蹲下来,抱住脑袋,小声地哭起来。
“乐园”里有静有动。冬施隔一会儿笑上一气,隔一会儿“哎呀呀”地叫上一叫,宛同一个傻子在唱独角戏儿。始终没有听到华丝哥的声音。杜瑞林和蓝冰洁时而争论不休,时而高声做些妥协。米娅娥没有高声喧哗,她这次与沙琪飞“确定”恋爱关系之后,人变得老实许多,不再大声说唱。象是因为她的嗓子降调的缘故,“乐园”里的其他一些人也跟着降下声。佟蒙欣不出声地嘟嘴骂着什么人,渐渐地放大声量。不过,他始终把声音掌握着,乐园声音大时,他的抽泣声音大,乐园声音小时,他的那样子不象是真悲哀,倒有些象丢了掉东西还能找回来所常带出的那种表情,哭泣只是一时的失措。
汶君孝扯下毛巾,递塞到佟蒙欣手上问:“为什么事啊?”
佟蒙欣使毛巾蒙住脸,长声喘息,短声感叹地折腾一会儿,把毛巾塞还给汶君孝,脱掉大衣,扒去棉鞋,躺到床上,将脑袋缩进被窝。不一会儿功夫,盖在被子上面的那件蓝大衣,随着被窝里的大喘气,一抖一滑地向床边滑下去。
沙鹤珞抓住蓝大衣,轻轻地盖到佟蒙欣身上,在佟蒙欣的床边站立一会儿,走过来对吴英舒说:“咱们走吧。”
“好的。”吴英舒答应着,向佟蒙欣那边看看。
汶君孝说:“我来照顾他,你们复习去吧。”
沙鹤珞拉着吴英舒往外就走,走出门,忽又回转头来,意含歉意地说:“对不起啦。”
汶君孝做了个没关系的手势,微微一笑,目送她二人出门。
“太不那个了,”沙鹤珞挽住吴英舒的胳膊,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瞧见多心的,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怨你什么呀?”吴英舒说着,把胳膊从沙鹤珞的捆绑中拔出来。
“嘴不对心了吧?你俩挨得那么近,你就没想叫汶君孝搂上一搂啊?”
“瞎想什么呢,我们是在学习,怎么可能分心想别的呢。”
“你不想,能保证汶君孝不想吗?在感情的发展过程中,男方都是主动出击型的。”
“哪儿还有时间想这些啊,高考越来越近,抓紧时间都怕复习不完,急都快急死啦。”
“急什么嘛,要急回家复习,那样把握性更大,听说杜瑞林已经请假,准备回家复习呢。”
“我可不敢请假,回家复习也没人能够求教,回头再把这儿的劳动天数给耽撂喽,会为今后埋下隐患的。”
“这么想也对,不能顾此失彼,咱们毕竟是群够不上高中学历的知青,谨慎点还是好。”
两人走进灶房。
坐在灶膛口的米娅娥瞅眼来人,开口道:“屋里的灯坏了,我要在这儿呆着,你们要学习到别的地方学去,我很烦,刚把‘人肉标杆’骂走,还想骂,你们别在这儿烦我。”
“好吧,我们走,你要在这儿就在这儿吧。”沙鹤珞应了句。
“灯咋办?”米娅娥接着问。
正在对灯往出挑手刺的宽嫫停下来,接口道:“能怎么办,点煤油灯啊,每天少不了点的。”
“我的灯没油了。”
“你们一屋住三个人,你没油,她们有油就行了,照个亮的事又不什么大事,有什么可烦的。”
米娅娥不吱气啦。
吴英舒向宽嫫打声招呼,转身退了出来。
沙鹤珞随后跟出,拉着她走进小学校,挨个地走过每个教室,没有一间教室不是“铁将军”把门,根本没有进入的可能。
从小学校出来,沙鹤珞建议去马房挤堆。
吴英舒婉拒道:“还是别去了吧,马房这会儿应该已经人满为患,去了也是相互干扰。咱们还是回宿舍学吧。”
“我没问题,你能回吗?”沙鹤珞问着,停了一下,又说:“华丝哥还在你屋时赖着呐。”
“没事我坐进蚊帐里,互不干涉。”
“别扭死了,要不要我跟你一块儿进去把他撵出来。”
这话出口不到一分钟,华丝哥从暗处冒了出来。说他冒出来是个很恰当的比喻,因为他藏身的地方在夜色最浓的角落,在那儿猫着一两个时晨都不会被行人瞄到,真好象苍天为他造出的隐身小屋一般。
“二位不去学习,闲转什么呢?”华丝哥声音带笑地问。
沙鹤珞拉住吴英舒的手,暗示性地捏了一下,回答:“我们闲转不闲转的好象不关你的什么事吧?”
吴英舒“嗯”了声,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