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下一天上午在棉田里，知青们一边摘棉花，一边逗白拜唱秦腔：

    “喂，啊啊两声提提神。”

    “来个出汗的，我的手爪子快冻掉了。”

    “哼哼个催眠的，看谁先睡着。”

    “扯吧你，使秦腔催眠，不如到秦岭山去听鬼哭狼嚎。”

    白拜蔫巴着苦脸，拉着颤声说道：“我啥也不想唱，只想回屋煨火炕。”

    “呕……哈哈哈……”

    “嘎，嘎，嘎……”

    “咯……”米娅娥假声般的笑盖到所有出声的音节上，系在她脖颈上的那条含有沙琪飞气味的大红纱巾随风飘着。

    “呸！……”一直注意着米娅娥的佟蒙欣在这时小声地骂起来：“有什么得意的？有你哭的那一天。骗子、流氓、送我我也不会要的什么东西做的……？”同时，他强迫自己别过脸，不去看那条飘到前远去的红纱巾儿。这么着别扭一晌地，心里忽然悠悠地别出个难舍之情来，一双眼睛泪一汪影一汪地重又瞄上红色，并且被吸住似的离不开了。虽说他的面部还不是很和善，可眼神却有些象十五的月亮动人心弦了。

“我是没气找气生。”佟蒙欣此刻想法安慰自己道：“她说她要跟沙琪飞好就能好啊，那个梅子比她长得妩媚多姿，身材又好，个子又比她高，沙琪飞都当玩物一样的玩，还能把她明媒正娶？做她的秋梦吧，除了我，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的。她不过是受不住沙琪飞的引诱才那找我说要断交的，有哪个女人在有能力的男人面前不动心那才叫怪哩。我可以，完全可以装做不知道，装做不知道的。对呀，干什么要知道那么多的事呢？做一个傻子比当一个医生幸福的多。这是很明白的事。我昨天怎么没想到呢？……”他将摘下的棉桃扔到地下，顺手摘把叶子扔进蓝中，走出几步，猛一低头，瞧见蓝子里脏叶子，猛醒，回头再瞧地上落桃，已被他踏得面目全非。“颠倒了？日子真该颠倒了才对……”他嘀咕着，把脏叶清理出来。

 棉田里的其他人，一面暗下使劲赛着速度，一面相互说着话。方佳菌大声地说起绕口令：“红凤凰，黄凤凰，粉红凤凰黄凤凰。”

    路恩高声与她较上劲儿：“墙上有摊屎，狗吃我屎，我屎狗吃。”

    陆翌鑫跟着学舌道：“墙上有摊屎，我吃狗屎，狗屎我吃。”

   “哈……”众人大笑，口哨声聚起。招引得四周田块干活的人们望向这边议论纷纷。

   “你呀，你呀，你怎么这么笨呢？”方佳菌拧下个空棉桃，朝陆翌鑫打去。

    陆翌鑫接住棉桃，送到鼻子上面，“吸呼”“吸呼”地抽鼻子，惹得众人又是一场大笑。

    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子才停止。微笑着的汶君孝低声地唱起歌。陆翌鑫立刻合着拍子唱起来。

    两趟摘出去之后，大家坐到地头小憩。晶晶背对着人们，小声地背起英语单词。方佳菌和青青一边用树枝在地上写划，一边相互刻充着：

   “氧是H,氧是O，NA为钠,S硫。”

   “镁是MG,P是磷，铝的符号AL。”

   “碳C氮V银AG，甲K碘I……”

    蒉儡伸长脖子，看着她们写在地上的符号,问：“你们在学啥呢？”

    大家停住口，一齐看向方佳菌和青青。

    “背化学符号。”青青斜看下蒉儡，回答。

    “教教我吧。”

    “你学这个干啥？”方佳菌问蒉儡。

    “我想学……”

    胡长寿拽住蒉儡的后脖领，把蒉儡拽坐到地上，说：“要往前凑，显你长的漂亮是咋的？”

    “你让他凑呗。”施治伟使树枝敲敲胡长寿的手背说：“咱们的蒉妈妈猴急了。”

     “不是。”蒉儡很清楚地回答，“我想学，这次考大学和招工是一样的。”

     “一样，一样，对，你小子学吧。”

      胡长寿拍拍蒉儡的头，问：“蒉妈妈，1的平方是几？”

     “1么。”

      “ 2的平方呢？”

      “ 2么。”

大家笑起来，一面说着嘲笑蒉儡的话，一面走进棉田里去。                               

    华丝哥心事重重地跟在众人后面，慢腾腾地摘着棉花。张玉海没有来，也没有派张铜科当监工。沙琪飞来到乐园的当晚，张玉海就让华丝哥离开菜地，回到大家庭中。张玉海解释说，这样做是为了加强对农场的领导，言下之意是调华丝哥回来监视沙家兄妹的动静，明言就是让华丝哥做个暗探。张玉海希望华丝哥“有点眼色儿。”

    冬施跟在他的近旁棉花拢间摘着棉花，不时地斜上他一眼，再鼓鼓腮帮子。

    “看着点摘。”胖姑娘粗粗地喘着气，说：“这枝杆上面全是虫子。”

    “嗯？”华丝哥撩起眼皮，侧向冬施。

    “让你看着虫子，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爬的都是虫子，和枝杆的颜色一样不注意看，看不到，知道不？”

   “啊。”华丝哥回过头来，继续摘着，眉宇间环锁着一团烦厌之心。

冬施阴起脸，提着蓝子走到一边去，把她摘着的那行棉花甩给华丝哥。从后面撵上来的沙鹤珞，一面轻巧地摘着棉花，一面哼着一曲欢乐的歌儿。

“真煞风景。”华丝哥用厌恶的眼神，瞅视着沙鹤珞说：“公鸭嗓子是唱不出鸡调来的。”

沙鹤珞微迷起眼，问：“这么绝对吗？”

“真理不容易置疑。”

沙鹤珞望下前方，伸右手，向着一朵绽开的棉桃伸摆开五指，夹住，往上一提，抖下手甩进蓝子里，然后，再伸向另一只棉桃，这时，一条肉虫掉到沙鹤珞的手背上面，她看看这条寸把长的虫子，将它抖落到地上，用脚下力地踩踏，直到虫子融入稀烂的泥地中去。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她瞟着华丝哥，突然问道。

华丝哥向前走出一步，边摘棉花，边低声地回答：“听我的，叫你哥赶快离开乐园。”

“下令吗？”

“喑，到时别后悔。”

沙鹤珞从嘴角边挤出一丝讥讽的微笑，“我啊早就想让他走啦，可米娅娥舍不得啊，她不放人，我也没办法啊。”

  “海枯石烂啦？”华丝哥问话的时候，面皮有些泛红。

  沙鹤珞暗笑，回答：“棒打不散，我哥不在乎她有没有风流史，只是不知道冬施她家对那种事儿是不是感兴趣。”

    华丝哥摘下一朵棉桃，扔进蓝子里，旅既，重又拾出棉桃，剥掉壳。沙鹤珞暗笑一下，继续摘她的

棉花，不时地撩起眼皮打量一下摘到前边的人们，留意着他（她）的表情，等待着回望的人，好在笑布上捏出几道褶子出来。

吴英舒提着一满蓝子的棉花从前边走过来。汶君孝一面直起身子剥棉桃，一面使笑目追逐步吴英舒。华丝哥几乎是凝神地看看吴英舒，弯下腰去摘一朵长的不是很低的棉桃。他摘得又迟缓又无力，好似一个年迈的老者使用一把锈蚀的剪子修剪枝杈。

沙鹤珞换上一种亲昵的口气，向着吴英舒笑道：“你的速度真快呀，我才摘了一半。”

“不要急，回头我帮你。”吴英舒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朵被人遗掉的棉桃，吹吹，放进蓝子里去。

“不要你帮啦，我一会儿就赶上了。”

“加点小心，棉枝上爬满虫子。”

“是啊，虫子多的找不出一片完整的叶子。”

吴英舒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地头走去。地头那儿放着几个大背篓，摘下来的棉花全在那儿堆放，收工时，由男生轮流往回背。

  沙鹤珞笑望着吴英舒走出“窃听线”，轻身，摘花，低声问华丝哥：“不敢看吗？”

“离根的花养不活，纵看百遍又奈何？”

“不看蔫知花芯荦？”

“知她莫过知我。”

“好个痴心汉。”

华丝哥冷冷一笑，扔掉空棉桃，直起身。

“米娅娥……对你可是藕断丝连啊。”沙鹤珞也一声冷笑，拽住一朵棉桃，抓在手中，说：“那次的公判大会……我没去。”

“怎么，请君入瓮？”

沙鹤珞扔下棉桃，轻叹口气，说道：“我希望结束过去。”

华丝哥看看她，冷冷地说：“无饶恕可言。”

“人间没有绝对的事。”

“你去找英舒解释吧。”

“昨晚以前，我已经求得她的谅解了。”

“这不可能。”

“哼，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信的，是吧？所以你总在盯我的梢？只要我跟吴英舒出去，后面总有条狗跟着……”

   华丝哥“哼”着瞪了沙鹤珞一眼，说：“用词太毒会伤自身的。”

    沙鹤珞咧嘴扔掉摘下的那团棉花，把手指放进口中吮了吮，吐出口痰，恶毒地说道：“单恋的结果

是可悲的。我要是你，宁可自杀，也不会为追寻那摸不着边的感情伤神。”

“对，你是不会伤神的，你不是人。”华丝哥皱眉说着，提起装满棉桃的蓝子，迎着吴英舒走过去。

吴英舒脸朝着汶君孝那边笑微微地走着，一点儿也没留意到华丝哥那张微泛潮红的脸膛气色。华丝哥在离吴英舒几步远的时候，突然一撇腿，跨到隔行的那道田陇里去，把直道儿留给吴英舒。一直注视着华丝哥的冬施，用目光将吴英舒送入棉田之中，而后，握紧刚拽下的那朵棉桃，气哼哼地朝着华丝哥走过去。

已经走到田头的众人受着小个子路恩的提醒，一齐去看胖姑娘训斥华丝哥。大家很清楚地听见冬施的训词儿：“你啥时才能让我不说你呢？你见过男的给女的让道吗？男尊女卑是不能颠倒的，你是不是又想旧情复萌？想……”

   没有听见华丝哥的回击，他默默地抓着棉花，将它们集中到一个背篓中去。

陆翌鑫嗤嗤鼻子,朝路恩挤下眼睛，小个子立刻隔着几个人向白拜递送句俏皮话，众人哄笑起来。

    华丝哥背起背篓走啦。冬施闭住嘴巴，用眼睛送他一程，扭过身，盯住干活的吴英舒，死死地盯着，

那神情仿佛要用目光掐死“情敌”一般。

   众人不笑了，一种悄声慢语轻风般地游动起来。

   沙鹤珞察看下众人，突然大笑一声，说：“英舒，我快超过你了，加油哇。”

“嗳，加油。”吴英舒答应着，甩开冬施的仇视目光，利索地摘起棉花。

汶君孝重新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