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九十一章
(2023-09-16 20:41:37)091
又一个不期然面然,米娅娥在村头供销社门口撞见沙琪飞。
她是去买练习本的。这次高考复习被她当成一件正事来抓。说的透彻点,是她自以为碰运气的一次良机到啦。因为不知是哪个“聪明人”在几天前做出考题不难的判断,使得大家顿生跃跃欲试之心,如米娅娥一般地燃起侥幸心理,积极地做着高考前的准备工作。
米娅娥的学习成绩历居下乘,比起她的演技可差的多了。她了解自己,掂的出肚中的墨水储存,偏又舍不得放弃撞撞鸿运的遐想。她死硬地认为,世界上的东西除去爱情撞不来之外,其它都是冒碰来的;命好的人是不存在的,就好象四季里出生的婴儿那样,生在夏天的享受夏天的热量,生在冬天的接受冬天的寒气。又好象是徒步赶班车的人,赶上哪趟坐哪趟,顺时,一路顺到家,不顺时,半途车坏,搞不好还会来他个车翻人亡,一晦到底。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总之,碰运气是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万应灵丹,要想医治厌世病,非得撞撞运气不可。因而,米娅娥发发狠,从小学五年级的课本开始复习,两天三课,以此类推,到高考那天将将复习完初中所学,至于高中课程,先丢下不管,谁也没说高考题目全在高中范围。米娅娥自有她的小九儿,既六十分和一百分同等,一百分的升级,六十分的也跟班,干嘛非得六十一呢?她的想法虽说可笑,可不能说完全没道理。精巧的人专扛虎旗、缺心眼的人只持龙节。介乎与二者之间的,就是米娅娥这类人,则专舞鲜花彩绸,任何场合都是有她(他)不多,无她(他)不中。例,大人物后面跟着的随从,少得了吗?一个人到某地视察,一帮子人追随,踏得地面起尘,路人还是莫名其妙,顶多跟着呛一口灰,打一声喷嚏,送行。这样的视察能解决多少问题呢?怕是没有随从多吧?!试想:不带随从,微服私访不中吗?不中,大将军离开龙节虎旗和鲜花彩绸的烘托,弃不没了八面威风?!再说,米娅娥这类一心想碰运气的人,是不可能放弃追求波澜效颦法的。
效颦也是种时髦。
没有买到本子,米娅娥有些烦燥,冲着售货员呛呛几句,转身出走,在门口与沙琪飞险些儿相撞。
“吓我一跳。”米娅娥立住脚跟,顿感意外地涨红起脸,小声说着,看看沙琪飞,往后又退一步。
沙琪飞捂住左肩头,象是忍着什么似地笑了一下,说:“买包烟。”
“我来买。”米娅娥麻利转身,咬咬嘴唇,悄悄地祷告一句,买了烟,强作镇静地对沙琪飞笑道:“只有‘羊群’。”
沙琪飞没说话,接过烟,靠着门框,笨拙地拿出一根烟,燃着,吸上一大口,边吐烟气边往出走。
米娅娥追着她,问:“从哪儿来的?”
“外边。”
“他们人呢?”
沙琪飞没听见话似的。不仅没答腔,甚至连头也没往米娅娥这边扭一下,只是闷头抽着烟,不怎么有力地走着。
米娅娥害怕起来,渐渐地减慢脚步,左顾右盼地巴望着见到个什么人,好趁机躲开沙琪飞,藏到什么地方去,讨会儿安宁心绪。
偏偏此时正值午时,一个闲人也没有。除了几只寻食的母鸡和一群等着母亲呼唤的嬉童外,再无可壮胆的“物件”啦。
往坡下走的时候,米娅娥微微地扬扬脑袋,把沙琪飞偷看上两眼,心里话:“怕你干啥,我又没爱过你,你管的了我吗?你算老几啊?!”
沙琪飞突然扭过头,打断她的心里话儿:“一个人转啥来?”
“没......转啥呀?!”
“过的咋样?”
米娅娥心里一紧,跟着脸烧了起来。心虚着的她,以为沙琪飞摸到她和华丝哥的底,心里在不由地“嗵嗵”“嗵”,“嗵”地跳起鼓点儿。沙琪飞这次回来,没有一星点儿的亢奋气色,既使是微笑,也是拧着眉头的。按说,他和米娅娥的意外相逢是件喜事,就连决意背弃他的米娅娥多少都有点莫名的小激动,而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示。这叫心怀鬼胎的米娅娥,怎么看沙琪飞都象雾中云,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变下脸给她来场暴风骤雨。她哼叽一会儿,才含糊其词地答道:“一般……一般……还可以。”
沙琪飞看看她:“胖了点。”
“嗯,胖了点。没吃啥,还是胖了。”
“小珞咋样?”
“挺好的。”米娅娥机械地答着,不住地用眼角扫视沙琪飞。
在往下的路程里,沙琪飞没有问什么,也没有看米娅娥,只是不时地抚抚左肩头,吐出一股烟气来。
米娅娥也没敢再吭气,沉默地(确切地说是惊战地吐不出气来)地走在沙琪飞身旁,为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儿懊悔不已。
下大坡时,迎面遇上段雨涛开着手扶从农场出来,车上坐着张玉海和张铜科。米娅娥跟着沙琪飞往路边让了让,等手扶开过去之后,她回头望望,奇怪地发现张玉海的脸上出现一种复杂的表情。
“他好象在害怕沙琪飞哩,”米娅娥莫名其妙地想出个头,立刻又将心思用到猜疑沙琪飞的来意上去。
沙琪飞来到乐园,一头扎进“金屋”,蔫头搭脑地喝口凉水,不声不响地蒙头睡到日落天黑,下床去,到“虎穴”里又睡,一气儿睡到第三天晚上,起来喝碗稀饭,吃下两个“杠子馍”,苍白着的脸上才有些淡薄的血色。这以后的十天里,他总象是怕冷似地在屋里呆着,上厕所也是在夜间。白天的时候,他睡在沙鹤珞的床上,晚上睡到颛孙仁的铺盖卷里。“黄歌手”外出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沙琪飞也没向路恩等人问个究竟。他好象把一切都漠视了,漠视到只有自我的地步似的。
沙鹤珞对哥哥的到来,激动了一忽儿,旋既又恢复到平静的情绪上去了。晚上,吃过饭以后,她就到“别墅”里去,和吴英舒一块儿学习,或是拉着吴英舒坐到杨树林里去,伴着寒风冷气说说她的悄悄话儿。最近,她很喜欢谈论施铎,谈的时候,还带出几分羞色,把笑布上面装饰出一层“情窦初开”的神秘雾儿。吴英舒总是笑嘻嘻地听着,只在偶尔打断她一下,纠正一两句“含糊”的掩饰句子,望着沙鹤珞笑上一气。
米娅娥跟着沙琪飞回到乐园之后,天天往出躲,不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是不往“金屋”钻的。这次,她是真害怕了,那般感情神经绷得过紧,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帮我想个办法吧,他这次来有点怪,是不是知道咱俩的事啦?”她把华丝哥叫进马房,低声道:“他一定是听到什么,才赖下不走的。”
对沙琪飞心存惧感的华丝哥,对“外科大夫”的此次造访也有些吃不劲儿,他在蒉儡告诉他此人来访后,心下里忐忑得坐卧不宁,艰难地熬到下工时间,卷起铺盖卷儿搬回“茅庐”。
此时,他见米娅娥惊慌失措的样儿,忍不住伸手抹去米娅娥脸上的泪珠,正欲说些宽慰的话儿,忽听井台那边传过来沙鹤珞的笑声,他一下子推开米娅娥,逃也似地离开“马房”。米娅娥被他的这一举动闹得更加慌慌不可终日,索性儿请假回家住了两天。
再回到乐园,她将华丝哥约到一个无人之处,用一种不容置啄的口径,连贯说起来:“如果你是真心的,就去和冬施断绝关系,当着大家的面,告诉沙琪飞,让他离我远点。”
“你觉得这么做合适吗?”华丝哥摸摸眼皮上的一个疙瘩,不紧不慢地反问着:“你不想招工回城啦?这么做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过没有?”
“有什么可想的。我妈说,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去做,她就到农场来找你说个清楚。”
“哟,厉害啊,打出王牌来啦?!”华丝哥向四周环视着,讥讽道。
米娅娥动了真气:“就是的,怎么样?”
“喑喑,怎么样,那是我的事,轮不上你来问。你把头仰那么高干啥?”华丝哥气恼地看向米娅娥,停了好一阵子,才缓口气,低声说:“这不是睹气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动动脑筋想想,在张村这块地盘上,咱俩都是过河的卒子,胖冬施只需动动马腿,飞飞象,就能把咱俩灭喽。如果沙琪飞在这时再来个炮。你想那后果,是不是不堪设想啊?”
“我又不是找你下象棋的,你说这些干啥?”米娅娥的口气软了下来。
“干啥?”华丝哥的口气又硬了起来:“你说干啥?如果你有冬施家的背景,你有家财万贯的靠山。你我会象今天这样犯愁吗?简单点说,你能为我做点什么?你能给我工作吗?你能给我党票吗?你能给我荣誉,给我前程吗?哼,你什么也给不了,对不对?你掂的出自己的重量吗?一个人不能给别人提供帮助,就不该过多地要求别人为他做什么,你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米娅娥瞪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冷冷地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华丝哥心里发寒地扭头到一边去,看着东边百米处的棉田,在那儿有一群女社员,正在拾落花。
米娅娥笑罢,一换怒容,瞪着华丝哥,说道:“我就是因为不懂,才被你拉上贼船的。你别得意,告诉你,今天,我是帮不了你什么忙,可是,明天,明年还有以后,你会见识到我的本事的。你给我听好喽,我这就回去告诉沙琪飞,告诉他你是个什么东西,看他怎么修理你。”
“那去吧,告诉他,是谁主动送上门来的?又是谁千方百计地想要挤走冬施,坐到正位上去的?还有……”
“还有?还有啥?啥也没有。我不承认,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你想吓唬我?你咋就不看看我是谁?告诉你,我在沙琪飞眼中是个宝,我的话一句顶一万句。跟上他,比跟上你这种人要好一万倍。”
“是吗?那跟他去吧,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给你幸福的。”
“你就等着看吧,他能给我,不管是什么,都是他凭自己的本事弄来的。不象你,连个男人味都没有,就会混巴
结那碗剩饭。”
“只要碗里有鸡鸭鱼肉,纵使是剩饭,吃起来也养人。”华丝哥说罢,拨拉开米娅娥,一边与她擦肩而过,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的薄情寡义,心里话说:“人要没了野心和欲望,该保有多少的尊严啊。”
米娅娥追出一步,马上停住脚,抬手抹起涌出的泪水,后悔起刚才的过激言辞。这时,远处的棉田地里突然起一阵笑声,惊的米娅娥抬起泪眼,模糊地看见棉田地里有两个妇女正在往对方头上撇棉花,周围的妇女们拍手大笑,起哄儿。
“神经病。”米娅娥擦着泪,想着吼上几声晾晾华丝哥,使他变成众失之的。然,当高抬着脑袋走路的华丝哥险点儿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倒时,米娅娥的心头却象是被扎伤似地疼起来,一种生离的触疼重新打开她的泪腺,她捂住嘴,透过泪水死死地盯住华丝哥,巴望着他回过头来,那怕是能够站上一站,她也会冲上去抱住他,任凭他怎么摆布都行。这一刻,她的期待超出她走过的所有岁月总和,只这一刻,米娅娥觉着自己的头发被什么力量拔起来似的,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促使她大着嗓音喊叫出声。正在笑着的那些妇女们寻声朝着这边看看,交头结耳一番,回过头去继续说笑儿。而那个走着的华丝哥却是机械地走着,好似上足发条的钟表,头也不回地向前进。米娅娥的心随着华丝哥的步伐跌荡起复。这时候,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米娅娥也该知道,华丝哥不爱她,他有他的思想,他有他的“爱”。他和她不过是偶尔相近的两颗流星,擦肩而过则缘散。
于是,她放纵开泪水,一面抹泪哭着向沙堤走去,一面自顾自说地叨唠着,把积压的所有不快全部释放了出来。好在这儿正处死角,远处人看不见她,不然,不定又要掀起什么戏来了。
哭过好一阵子,米娅娥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思前想后的翻腾过几番心思,她擦去眼泪,在路边的水沟洗净面盘,用袖口擦干水珠,掏出装在衣服口袋里的雪花膏擦抹一气,便匆匆地赶着往村头供销社走去。
这次,她还是去买本子的,回家那两天,把这事气烦的给忘了。今天,是那位售货员托路恩带话给她,叫她去买练习本的。她这是趟冤跑道儿。如果她待人接物和善些的话,别说一本,就是十本、百本,路恩也会想法帮她买回来的。可是,不肯“吃亏”的米娅娥,连到灶房打饭也要争个头里,得罪了一个又一个人,以至于无人愿帮她拾张纸片儿。
这会儿,米娅娥走到村口,擦擦涩肿着的眼睛,向公路对面看了看,那儿站着几个陌生男知青,每个人都把外衣搭在肩上用手抓着。其中一个生相劣差的中等个儿,还将棉帽反戴着,帽上还别着一朵大红的塑料花。他们几个也在看米娅娥,当瞧准她只是孤身一人时,他们朝她这边走过来。他们走相很放肆,横过马路时,居然不去理视右边奔驰过来的那辆大卡车。气的司机拼命按喇叭,一直按至他们过完马路方停止。
“找死吗?!”司机探出张涨红着的胖脸,使用壮年人发怒时常用的口吻质问道:“有这么过马路的吗?”
“咋啦?你说咋啦?”那几个男知青扎着打架的架势,向汽车围过去。
司机骂了一句,开起汽车,飞快地驶走了。那几人哈哈地笑了一会儿,返头又来拦阻米娅娥,不叫她进供销社。
“小妮,认识俺不?”
“这小妮长来赛那黄婉秋么。”
“俺说象李铁梅……”
“小妮,跟俺走吧。”
“她脸红了。”
“嘿……”
“哈,哈,哈哈……”
“滚开!讨厌!”米娅娥横眉立眉地瞪了他们几眼,昂起头,象只骄傲的企鹅那样,转身,想顺来路回去。
“嗳嗳,急着走啥么?”
“笑一笑,交个朋友吧。”
“对,对亲不亲,知青人嘛。”
“天下知青一家人啊,何苦这么无情无意的来。”
“你失恋了吧?跟阿哥说说,是那个无情汉甩了你。俺给你——”
“你甭往小妮心上撒盐了。没看她的心已经裂出八半了嘛。”
“俺就是想撒盐,也不能在这撒啊,这……大经白天的……”
“哈……”
“有你的,嗳……小妮……”他们嬉起脸皮,盯缠住米娅娥,一步一步地逼着她往公路旁的麦草堆那儿退。
此时,正值班车客开过时节,等车的人们全被车拉走了。东西两头的公路上见不着一个人儿。乐园的知青们也没一个出来转悠的,虽说今天是学习日,却偏无人转着玩儿,平常每月到这一天,那怕是正开着会呢,也会有人溜出来,到外面转悠个圈再坐回原地。可今天……
米娅娥变得束手无策起来,吓得眼泪都收回肚里。她求助般地望向供销社,瞧见那个长脸的男售货员和张铜科媳妇在门口露下脑袋,立刻又缩回去。
米娅娥的大脑几乎失去了控制,险些儿要开口乞求,求他们让出条道,放她走吧。就在这时,那个反戴帽子的中等个儿卖弄似地吹声口哨,忽地提醒了她。
“站住!”米娅娥怒目圆睁地说起来,“你们想干什么?耍流氓可不行。告诉你们,你们谁敢碰我一指头,沙琪飞不要你们脱层皮,我就不是人。”她说这番话时,将速度放的快极了,有意无意地扯出泼皮腔,听起来,还真有股子骇味儿。
那几人愣怔一下,哈地笑起来。
“沙琪飞,你们认识不?外科大夫,不知道吗?是不是要叫我把他喊来给你们看看,看看他是谁?!”米娅娥不降声调地发问着。
那几人收住笑,把米娅娥看了又看,走到公路上去,立在那儿望望米娅娥,看她仍然怒色不减地立在原地并且很强硬地将两手插在腰间时,几个人转过身,一边向东走,一边说起来。
“沙琪飞……这名熟来很呐。”
“没听说过。”
“咋没听说过,你忘了,咱县‘九霸’之一的‘外科大夫’。”
“是一个人吗?”
“对来,俺头次没听明白,还认为是杀鸡飞来,把伙计们笑来……”
“是那家伙,玩刀子不带眨眼的。”
“真看不出,这小妮寻了个硬靠山。”
“走吧,离这瘟妮远点,到前边截车吧。”
“走……”
米娅娥看着他们走远了,赶紧小跑着回到乐园,在宿舍门口站站,马上又跑到三队麦场的草垛上坐下来,捏着麦草儿感叹一阵“温馨的爱”,而后,集中起精力细细地想想明天的安排。刚才,她在那几个调戏者面前说出沙琪飞的名字,完全是试探性的。行,则罢,不行,她只有坐地大哭呼喊救命或是说软话啦,可她万万没料,这着一使便生效,这叫她不得不认真地对待起沙琪飞其人来啦。
“沙琪飞走的路虽然充满险恶,可险恶中有威武,镇的住歪的斜的。论说,做好人……该做。可也该受人斯负?受人斯负是件愉快的事吗?哼,见鬼,我为什么不能尝尝欺负人的滋味呢?我要是有沙琪飞做靠山,乐园这些人敢冲我扎刺?华丝哥敢背叛我?搞不好,连那个张玉海也得高看我一眼。他好象是也在害怕沙琪飞呢。要是这样,哼,我就图一头好啦,先找个硬靠山再说。”
米娅娥这么乱想着,下定了投向沙琪飞怀抱的决心。当晚,她瞅着沙琪飞去上厕所,便赶紧出去,等候在马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