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八十一章
(2023-09-16 05:33:00)
夏收开始后,知青们身上的汗水就没干过,大队把那些生长在贫脊土地上的小麦,交给知青农场收割,张玉海二话没说,转手甩给知青们,看都不看一眼。那些矮小稀拉的麦子,病秧秧地立在张村的边边角角,还专选怪地形,彷佛是从人们的手指缝中溜出,依靠天赐活下来的,割这样的麦子又累人又不出数。烈日对这样的地方还特别关照,晒得人后背如同背着火炉一般。吴英舒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热汗蛰得眼皮涩疼,吴英舒不时地眯下眼睛,用手背抹抹汗水,又埋头割起来。她旁边的汶君孝有意地朝她这边扩张收割面积,帮着她一道向前。
知青们相互用眼瞟着,暗暗地加着油,争相割着,舞动着镰刀向小麦进军。米娅娥实在是撑不住了,索性叉起腰,歇上一歇。她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汶君孝,想起去年的夏收情景,脸上带出失意的神情。她扭下脸,又去看华丝哥,见他已经扔下镰刀,一边捆割下的麦子,一边望着她微笑。
“累吧?”他的表情在问话,关切而又意味深长。
米娅娥不敢相信地盯住他。他笑着动动嘴巴,扔下麦捆,抓住镰刀割起来。
“他怎么啦?”米娅娥一面嘀咕着,一面弯下腰,挥动着镰刀。
陆翌鑫和方佳菌得了第一,两人叫着,跑到树荫下面坐下来。陆翌鑫撩起背心,擦擦脸和脖子上的汗水,脱下背心拧拧,把背心挂到树杈上去,用手抹着胸脯上的汗,向落到后边的华丝哥和米娅娥叫道:“喂,这怕不行吧,啊,吃饭寻大碗,干活溜地边,你俩对得起口粮么?!”
“管不着!”米娅娥说。
华丝哥站下来,一把抓住草帽,把它扔到地下。
跟在他后面负责捆麦子的冬施跑上前来,劝道:“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斗这气干啥?!”
“理他谝呢。”米娅娥跟上一句。
冬施对米娅娥的插言,大费猜疑。她眯起眼睛瞄瞄米娅娥,瞄瞄华丝哥,胖脸上忽然泛起一层狐光。
华丝哥没听到冬施的下回再说,就知道她开始吃醋啦。他甩把汗水,挥起镰刀割起来,一口气割到头,直起腰看看落在后面的冬施、米娅娥,夹起镰刀,走到离陆翌鑫他们稍远一点的树荫下,站了一会儿,看见冬施朝他这边走来了,便坐到地上去,望着割过的麦地皱起眉头。
知青们正在收割的麦地,是梯田的最下层边沿,约有二亩,地势由高往低滑坡,象个馒头,但不规格,土包连着园凹,园凹又接上土坡,割麦子的人一会儿仰脖,一会儿低头,同时还得加着小心,免得顾了收割速度顾不上察看地形而栽跟头。
汶君孝帮着吴英舒割到地头,走到陆翌鑫旁边,坐下来。路恩他们那帮新插追在老插的后面,先后割出麦田,走到树荫下来。米娅娥站直身子,扫视一下众人,拉低草帽,慢慢地割起来。
知青们割麦子前有个自然形成的规律,一人占上一米五到二米宽的横线距离,而后,照这起头宽度向前割。割的快的人一般是不吃亏的。因为这个麦田不分垄,没法找直线,所以割麦子的时候,难免曲里拐弯的。如果相邻的两人关系处得好,彼此会自觉地向旁边多伸上几镰。若遇素有间隙的邻居,那就有些闲皮扯了,你走不直,我比你走的还弯,吃亏者越气越吃亏,越吃亏越割不快,气得火冒三丈,还有口难言。
米娅娥吃的就是这种亏。她的左边是方佳菌,右边是蓝冰洁。方佳菌见她就有气,蓝冰洁烦她嘴头子贱。这两人的镰刀利的很,割起来飞快,一会儿就把米娅娥甩出老远。她俩动镰时就存有整治米娅娥的心思,收割时少不得地做做小文章,给米娅娥的收割路线上地留下几个凸肚,将战线悄然延长出几米。割到田头,两人对视窃笑,立在林荫下,等着米娅娥发火,好予以还击。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米娅娥有什么反应。这让准备看热闹的人们大失所望,无奈何地将米娅娥此举定义为热昏头、累花眼,因而看不见“角斗士”。
他们哪里知道,米娅娥没有去注意“引火索”,是因为她心不在蔫。这会儿的她,一面慢慢地挥镰割麦,一面在想华丝哥,在想他脸上的那表情,竭力地想搞明白他今天是怎么啦?
吴英舒在树荫下立了一会儿,看着米娅娥那孤立无援的样子,心上老大不忍,抓起镰刀走回到麦地里去,在米娅娥的对面割起来。米娅娥抬抬草帽,看看吴英舒,咧下嘴角,低下头去干起来。
佟蒙欣已经躺到树下打盹。蒉儡推推他,说:“吴英舒在帮米娅娥干活呢。”
“帮呗。”佟蒙欣闭着眼睛,说道。最近,他的眼睛开始转向晶晶,怎么看晶晶都比米娅娥强。既然有“新人”入眼,“人肉标杆”也就用不着再为“旧爱”出汗啦。
“米娅娥看你哩。”
“看呗。”
蒉儡莫名其妙地眨下眼睛,躺到佟蒙欣身边,侧起大脑袋,看向麦地。
吴英舒割出一段,察觉着汶君孝站到自己身后。她直起腰,问:“过来干吗?”
“你真能找事干。”汶君孝答着,抓过吴英舒的镰刀,“喳喳喳”地割倒一大片麦子,在将与米娅娥碰头时,停下来。
“不去树荫下凉块凉块,站在这儿干啥呀?”他一面撩起背心擦汗,一面说道。
吴英舒从他腋下抽出镰刀,小声问:“怪我多事?”
“怪有什么用?已经做完了。”
“她很可怜。”
“你谁都可怜,怎么就不可怜下自己呢。瞧你累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休息一下。”
沙鹤珞在树下,喊着吴英舒的名字,叫道:“你们还站在那儿干啥呀,晒死啦!”
吴英舒和汶君孝相跟着走到树茵下。陆翌鑫把他俩人看看,说:“你俩是嫌热的不够,还想找块滋啦皮烧着加温啊?!”
路恩道:“君孝和吴英舒是舍不得这块拉痢头,想就此剃它个过瘾。”
“臭子弹,没正斜。”方佳菌用草帽拍打一下路恩,躲到陆翌鑫的后边,尖声尖气地笑起来。
路恩追赶方佳菌,绕着陆翌鑫转了两圈,两条小腿替换不及,绊到一堆露出地面的树根上面,就势打个滚,一躺,叫道:“休战开始。”然后,手脚朝天一伸,推开成大字形,闭起眼睛。
大家一边使草帽扇凉,一边饶有兴趣地盯着路恩,想看看这小点耍什么花招。偏在这时,冬施的造句问世。合该她自寻烦恼,高贵的爱情使她冲动地忘记在她的右边布着一群高、矮、胖、瘦的“窃听器。”
“快躺下,枕到我的腿上来。我给你掏掏耳朵。哎呀,看这耳朵脏的,这么多耳屎也不知道掏。别动,会疼的……。都怪你,放着轻松的活不干,非要到这太阳地里受罪,害得我也跟着你受罪。你瞧瞧,这个夏收把我都累瘦啦。”她扯着华丝哥的耳朵,拖着娇声,滴滴地说着。
躺下来的华丝哥斜起脑袋,皱着面皮,“嗯”了一声,说:“我昨天就想说,你瘦多啦。”
“是吗?”陆翌鑫使脚尖踢踢路恩,故做诧异地抬高声音,问。
路恩睁睁眼睛,嘎嘎笑着喷出几个字:“熊再瘦也比羊肥。”
“哈......”陆翌鑫引头大笑。坐到沙鹤珞旁边去的米娅娥笑得声音最大,险点儿背过气去。
华丝哥本意不想招惹众人,但又架不住冬施的怂恿,无奈何,走过来,看着地上的路恩说:“喂,伙计,”他尽可能把住自己的声调,以免陆翌鑫钻空子,“说话好听点,不要太损。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路恩一咕噜爬起来,瞪瞪华丝哥,把脸扭向麦田。
陆翌鑫说话了:“心虚什么呢?他点你的名了吗?你累不累呀?”
华丝哥竭力控制着叫骂的欲望,平和地回签:“我不是弱智,能听不出话音?人的生相是父母给的,不是谁想选择就可以选择的。不尊重别人也就是不尊重自己。我认为我和冬施的接触是很正常的,是没有什么可值得非议的。”
“正常不正常,透透视就知道了。”
路恩凑近白拜,两人嘀咕一句,而后,笑起来。跟过来的冬施听见了他们的话:“线条优美,体形难看。”她清楚这话是指自己,不自在地扭扭身腰,自认晦气地动动下巴肌肉,露出一排不白不黄的牙齿。她扫视下面前的人们,瞧见吴英舒也在随着大伙儿微笑,她的脸板的更平了。
“丝哥,走!”她甩下刘海,下达出命令。
华丝哥已经转过身,准备走了,听她这么下令又站住脚。冬施过来搂住他的腰,来了个强制性的动作。华丝哥近乎厌恶地扒开她的手,大步地走回去,躺到树荫下面。冬施睹气地坐到他旁边的一棵树下,靠着树干,象个看守似地望着他。
米娅娥紧盯华丝哥看,对身边的沙鹤珞发出的提醒置若罔闻。
陆翌鑫又说了句风凉话,路恩等人冲着华丝哥哄哄一笑,然后,躺卧下去。路恩支起二郎腿,将两手交叉放到脑后,将脸藏到草帽下面,说:“啊唉......真他妈的舒服啊,这会儿就是让我当总统,我也不干。唉哟,我的腰哇又酸又涨。”
“小孩没有腰。”方佳菌笑着拿个小土块砸向路恩,接茬道。
“有腰翘。”
大家哄地一笑。女生们也都躺下了。
汶君孝过去拍拍路恩的大腿,问:“你小子啥时才能说人话?”
“入土以后。”
“来句吉利的。”
“想不出来啊。唉哟,困死了,晚上热的睡不着,白天还得在太阳地蒸汗。这个夏收啊不光收麦子,还收人磕睡。唉,人死了,要是和睡觉一样该多好,那我情愿死上几年,等当上工人之后,再好好地活着。”
大家笑起路恩的傻气来。吴英舒侧过身子瞧瞧路恩,躺下,暗忖:“为什么要笑话路恩的孩子气戏言呢?这里面有那个人不愿做颗鹅卵石,投入到清清的溪水中避署啊?”
最后一个音符被睡意打消之后,树杈上潜伏着的麻雀,三三两两地飞落到麦田里寻食。这群丧失创造力的小飞禽们,在娘胎里就胚出一副盗贼嘴脸,专靠偷嘴为生,它们凭着特异功能,一边啄捣麦穗,一边提防着致命的“暗箭”——任何生有雀目者都听到过“鸟为食亡,”的哀叹,其罪在于不能烧作佳肴摆上席面供人饱食。厨师们欢迎脑满肠肥的珍禽,至于这珍禽的血肉里有没有雀类的“维生素”,却不会有人去分解的。
知青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树荫下面。陆翌鑫已经发出鼾声。大家的睡态很疲惫,每个人躺下去时是什么动作,睡着时还是什么动作,连手脚都懒的动一下。女生们枕着草帽,皱紧眉头睡着。男生们仰躺在地上,用草帽盖着脸。
村上有几只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叫着,叫得人想睁眼都难。这些树长在坡地的高处,有二十多棵,其中有桑树、杨树、槐树和核桃树,以槐树量为主。吴英舒睡在一棵核桃树下面,一会儿就热的喘不过气来,鼻子里的火直往处窜,口干的冒烟。杲日却还在收复着被她借用的树荫,不客气地驱散树荫向她发出警告。吴英舒慢慢地睁开眼,懒洋洋地爬起来,扫视下伙伴们的疲惫睡态,叹息着,避到另一处阴凉地,坐下来,眺望着远方的公路,想着往年在家里渡过的夏天,想着城里人的“防暑降温”,她的眼睛湿润啦。
汶君孝动下脑袋,拿掉草帽向左右看看,坐起身子,望着吴英舒笑笑,起来,走到她旁边坐下。
吴英舒看着他的背心,说:“回去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
“我自己会洗。你回去还是多歇会吧。你看你累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晚上早点睡,不要到杨树林去了。每晚十二点以后才睡觉,就是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的。”
“她们都去,我一个人在屋里呆着也睡不着。屋里闷热的要命,出气都觉得烫人。”
“跟我们到学校操场去睡吧,那里凉快。”
“不能去的。男男女女的,会招社员说闲话的。”
“说去呗。”
“不去。”
“你怎么这么样畏蛇畏虫的?”汶君孝说着话,脱下背心,拧拧汗水,再穿上,“这样下去会很累的。”
吴英舒忧虑地笑了一下,答所非问道:“这样下去.....怎么办呐?光是这样的夏收,我心里就已害怕了.”
“去年你可是很乐观的。”
“乐观不是兴奋剂。我的心能够适应迅速变化的形势,可客不下反反复复的生活。我也想乐观就是乐观不起来。”
“难题一个?”
“一个难题。”
“我拿回去分解分解。”
“答案一定很多,但不能对症下药。”
汶君孝笑望吴英舒,问:“病入膏肓了?”
“没有啊。”
“还有救。”
两人低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