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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们开始插秧啦。他们的水田与生产队的稻田有着很大的不同。生产队的稻田里面，土肥泥厚，行走起来相当困难。知青们的稻田则不然，完全是土和沙子的混和物。沙子经水一筛，全上了表层，插秧的时候，得用手抠个小坑才能把秧栽进去。这样进行栽种，使人的体力消耗极大，一天下来，浑身就像是散了筋骨，身躯上的每块肉没有不呻吟的。

张玉海分派华丝哥和冬施用架子车往稻田里送秧苗，又从生产队里调来几个老农负责铲秧，他自己和张铜料坐到菜地的庵房门外，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喝着浓茶，监视知青们的劳动。

这么催命似的干了几天，大片的稻田里铺上绿色。只有几块面积不规则的水田还空着，但那也只是一两天的事了。

第十天的时候，早早来到办公室的张玉海没有象往常那样在黎明前吹哨，而是等到天光大亮之后，才吆喝起上工，同时，对每个出工的知青都笑脸相送，末了，把穿得破破烂烂的蒉儡叫到一旁，小声地说出几句话。蒉儡点着头，走回“茶馆”，换上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和一条蓝布裤子，平日总是两边倒的头发，也梳到一边去了。

大家奇怪地看着张玉海。直到张玉海指派杜瑞林和蓝冰洁送秧，叫华丝哥和冬施留到大队待命时，大家才一致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张玉海是不是升官啦？”大家一边沿着那条通向河滩地的大道走着，一边揣测着张玉海反常的原因。

“往哪儿升？公社知青办的老胡再活五十年还能蹦着跳大绳呢。”

“公社办公室多着哩，扫块地方就把张玉海装进去了。”

“他把华丝哥和‘三袋面’留下，是干什么呢？”

“操持婚事吧。”

“有可能冬施她爹要来了。”

“猜的八九不离十。”

蒉儡闷声不响地走在人后。佟蒙欣冷丁想起了他，回头叫他跟随上来。蒉儡一点不敢怠慢地跟上了佟蒙欣。“干啥？”他眨巴着眼，问“人肉标杆。”

“为啥穿这套礼服，和土地佬攀亲吗？”

“张场长叫我穿的。”

“张玉海对你说了些啥？”

“张场长......”

“叫张玉海。”

“对，张场，不，张玉海说今天不能穿的太破了，我就回去换了这些好衣服。”

“你的消化能力够强的啊。”

“不强,我这几天胃疼的很......”

大家走到一块和树林相接的稻田边上，脱掉鞋袜，卷起裤腿，边挽着袖管，边说笑着走进稻田里去。稻田里有一大堆栽到沙土上的秧苗，是华丝哥和冬施应张玉海的吩咐放下的。这样做的原因，是不让知青们闲等铲秧而误了工时。

张玉海没有跟下来。张铜科也没来。那个“钟鼠老汉”自年前病倒以后，身体就垮了，家里请“神”又请医忙得乱转，钟鼠还是日落西山，再没出门的希望。

知青们的心情欢畅起来，说笑的声音提了又提。生产队的人们听见知青们的笑声，也直起腰来向知青们打趣。一个老农在瓜田里唱起《秦香莲》，惹得社员和知青一阵乱笑乱叫。

汶君孝脱去军衣，系到腰间，只穿件红背心，弯下腰插秧。这活整得他够受，高个头弯腰本身就弯得度数大，再要够到地面抠小坑，那罪可真不好啊，因此，他的汗水流淌的就多，背心上的油印号码很快就湿了。

吴英舒在他的左边插着秧，沙鹤珞在他的右边，她俩人不断地向他这拢地入侵。他是越插越窄，越窄还越插的慢，插到一半时，她俩把他挤了出来。

“喂，陆翌鑫，帮个忙。”汶君孝向陆翌鑫求援道：“咱们和她们赛一下，看谁先到地头。”

“来喽。”陆翌鑫抓起两大撮秧苗，跳到汶君孝的身旁，插了起来。

“你们不许赖皮。”方佳菌直了下腰，看着陆翌鑫和汶君孝这边说道。

  路恩把手里抓着的一撮秧苗，扔到方佳菌的脚边，溅她一裤腿的水。

“你这个臭子弹。”方佳菌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秧苗砸向路恩。路恩闪到白拜的身后，踮起脚尖想看下秧苗的飞行速度，他刚一探头，那秧苗擦着白拜的耳边过去，“啪”地打到他的脸上。

路恩摸摸脏脸，蹦起来，叫道：“你怎么闹的，有这么盖章的吗？”

“不这么盖，谁还认你这只泥老鼠啊。”

“哈......”众人笑起来。

陆翌鑫的脑袋朝方佳菌这边扭了一下，立刻转回去，加劲地插起来。汶君孝流了一脸的的汗也顾不上擦，头也不抬地动作着。他俩人插出的秧歪歪扭扭的，后面刚栽下去，前面栽种的五棵秧中就有两棵浮起来，不停地补栽不停在插秧，很是手忙脚乱的一通忙活。

吴英舒和沙鹤珞配合的非常默契，她们插着插着，就把两人之间的那段距离补齐了。等汶君孝和陆翌鑫发现身后的秧苗时，才知道自己被装了起来。她们已经插完秧苗，正站在地边朝他们笑哩。

“服不服输？”沙鹤珞问。

汶君孝笑起来，望着吴英舒抬了下手。

陆翌鑫回答：“你们只能干这个，干别的，你们就靠边站了。”

“那可不一定。”

路恩给陆翌鑫打气道：“大块，一次不算输，三打二胜才能见分晓。”

“再比十次也是输。”方佳菌一边插着秧，一边尖声说。

白拜、施治伟一齐叫道：“路恩，甭听她扇呼，拉开架式跟她决一死战。有哥们给你鼓劲，输不了。”

“对......”路恩脱掉小格子衬衣，交到旁边的佟蒙欣手里。

“你这货......怎么穿起小格格了？”佟蒙欣抖弄下路恩的衣服，大声问。

“费话，大格格......我穿的了吗？就我这身条，遇上大格格，是我穿它哩还是它穿我？”

大家一笑。

路恩拍拍胸脯，问方佳菌：“喂喂，敢不敢应战？言传一声。”

“干嘛不敢？！”

“赢了，你叫声哥。”

“行，输了你叫姐。现在开始，不许赖皮。”

“咳，咱老路是办那事的人吗”路恩向白拜等人挤挤眼，说道。

方佳菌盯着路恩，看着他插出七行的开头，才弯腰插起来。路恩照着七行插出一段后，偷偷地改成六行。方佳菌没有注意到，直接将路恩减掉的那行给补上了。路恩窃笑，手下却不敢松劲，始终抢先插出下一排，插着，插着，六行又变成五行。方佳菌稀里糊涂地插着，突觉出不对劲来,停住手，数下行数，瞪住路恩：“干嘛甩给我两行？”

“为了胜利，精兵简政。”路恩一面调皮地回答，一面插补到七行去。

白拜叫道：“答的好。”

男生们齐声为路恩喝采。女生中间有三分之二的人冲着方佳菌喊加油，三分之一的人发笑。唯有米娅娥的冷笑神情，看上去有些大煞风景。

秧苗没有铲出来。育秧田里的那几个老农不知因为什么起了争持，开始了争吵。蓝冰洁和杜瑞洲坐在架子车旁说笑。

大家把手里的秧苗集中供给方佳菌和路尖，支持起这场比赛。

路恩又耍开小心眼，他把挨方佳菌这边插齐，把那边插成锯齿形状，插到最后时，变五行为四行。

“叫哥吧。”路恩抢先跳动到田埂上，冲方佳菌笑着说。

“不算！瞧你干的这活，咯噫死人了，叫你插秧，又不是要你做锯。”方佳菌指着路恩插出的秧，说道。

“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偷外不偷里。”

“你这颗臭子弹，再长也高不过豆腐去，都怨你的心眼长的赶个子快。”

“越矮越自在。”

白拜等人起哄道：“输了的，快叫哥。”

“大声叫不出，小声叫也成。”

“说话要算数。”

“食言肥不了。”

“不叫可不行。”

方佳菌嘻嘻笑着和他们顶着嘴，登上沙堤。米娅娥看她上去了，马上把手在水里洗干净，对晶晶说：“走，咱们也上去歇会儿。”

晶晶瞧着吴英舒、汶君孝、陆翌鑫三人，小声地说道：“他们还没上去哩。”

“你这人恐怕是有毛病吧？噢......他们不去你不去，他们去跳河，你去不去？”

“我随大流。”

“死也不怕啊？”

“大流是不会去死的。”

“越说越觉不着了。哼，不去拉倒，离开你这瓣蒜，我照样吃凉菜。”米娅娥用下唇扣住上唇，吹吹刘海，拉着脸子从晶晶面前走开去。

佟蒙欣扭项看看菜地庵房，踢淌着水跟住米娅娥，小声地说：“小娥，你累了就在田埂上坐坐，不要上沙堤，那上面太引人注意。张玉海老远打眼儿就把你给看清了。”

“哼！”米娅娥梗了下脖子，又摆了一下头，大声道：“看去呗，已经有人带头上去歇了，说也说不到我头上。”

陆翌鑫斜瞪她一眼，说：“想磨驴蹄到你家磨去，少在这儿踩人撂蹶子。”

“高兴！”米娅娥高声回嘴道。

“你他妈的......”

汶君孝一拦陆翌鑫，“走吧，咱们也上去歇会。秧还没影哩。”

“走啊，冲啊。”路恩喊叫着，推拱着陆翌鑫上了沙堤。

米娅娥转身走向田间小道。佟蒙欣追上几步，被她臭骂回来。陆翌鑫他们望着“人肉标杆”的窘相，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做鬼脸。佟蒙欣忍不住呲牙一乐，上到沙堤上去。

吴英舒和沙鹤珞跟着汶君孝边走边看着堤上的人，随着他们笑着。

“人要永远无忧无虑的，该有多好啊。”吴英舒说。

沙鹤珞道：“你还要多好啊？咱农场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赢得了君孝的心，该知足了。”

“感情是不会知足的。”汶君孝微笑着说道：“因为它是自私的。”

“英舒不是吝啬鬼。”

“你要向她索取......一定会发现她是个守财奴。”

“你说她象说你自己似的。”

“我俩不分彼此。”汶君孝用玩笑口吻说着，看看吴英舒。

吴英舒婉尔一笑。

沙鹤珞的脑袋一涨，再涨，涨成了一个气球似的。汶君孝的声音象一把钟子砸到她的心上，差点儿把她的笑容砸碎了。

吴英舒拉住她的手，向沙堤上走。踩着沙子向上走，是件费力的事，一脚踏上去，沙子一滑，倒退半步，再一踩，又是一滑。上午的沙子还是凉凉的，踏深了，能感觉到赤脚下面的凉湿气刺人脚心发疼。

方佳菌最先发现河道积水里的游鱼，高兴地叫起来，直奔下去，在那泥水里抓摸起来。

沙鹤珞向下看了看，对站在堤上观望的女生们，提议道：“咱们也下去抓鱼吧？”

没人不乐意的。姑娘们在异性面前，似乎是存有一种显露心理的，比方说，显露出笑容，显露出身姿，显露出活泼，显露出严肃等等，等等。可以讲，她们的这种心理和小伙子们在姑娘面前所表现出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是一样的。

男生们坐在沙堤边上看她们摸鱼，小声地议论着她们的身材胖瘦，对女生们的腿肚子也没错过眼神。

“这帮女的吃什么了，把腿吃得那么壮？”

“尿素养的吧。”

“巴琳的腿赶牛腿还肥。”

“她看上去不胖么。”

“一身贼膘。”

“陆翌鑫，你瞅瞅‘小药瓶’的两条小腿，看长得象个啥？”

“长得能象啥？腿就是腿呗。”

“笨蛋，那是两条棒棰。”

“去你吧。”

“哈......．”

吴英舒摸到一条两寸来长的小鱼，举起来给大家看。小鱼在她的手掌里蹦跳着，险点儿跳到水里去。沙鹤珞一把抓过去，冲汶君孝问道：“要不要啊？”

“我要这玩艺干什么？”汶君孝笑着，反问。

“这可是英舒抓的啊。”

“她是抓着玩的，快把鱼放回水里去吧。”

陆翌鑫说：“快放吧，吴英舒的蝈蝈发话啦。”

“说的真准。”佟蒙欣说了一句。

胡长寿一笑，“这就是栾（恋）爱。”

汶君孝转脸和他们逗笑起来。

沙鹤珞把鱼还给了吴英舒，看着吴英舒将鱼送进水洼里，然后，低下头去，探手在水里乱摸。她的笑声还是那样欢快，但笑容在她脸上却得僵硬而又狰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