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第六十四章
(2023-09-15 16:30:39)
 
候车室约有五、六十平方米,中央安置着一个大铁炉子,炉膛里生着一团半死不活的炭火。一大圈人伸着手围在炉边烤着。两面墙角放着两条长椅子,一条被几个陌生知青占着;另一条是一个穿得烂糟糟的四川女人的“睡榻”,她正侧身向里躺着,给她的小宝宝喂奶。东北角那儿,推着大小粮食包,有十几个甘肃麦客坐在上面,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打量着进门的人们。室内地面上到处是行李、年货。靠近火炉的地方上扔着一个麻袋,里面装着几只哼哼乱动的小猪崽。西南角没人,只放着两个麻包,可能是因为这儿的窗口玻璃完全碎掉,不起挡风作用的缘故,才留出了这块地方。张村的知青们站到了这儿。
票窗那边排着队,还没开始卖票。等着买票的人们带着舒服姿势立着、蹲着。听“鸭舌帽”讲他的“道听途说”:
“刚才我说的那事不算怪,还有件怪事让人听了吃惊哩。咱们人都说,狗通人性,原来我可不信。我觉得狗是牲畜,它不过是怕人才听人指挥的。可我听了那人说过那事以后,我是真信了。那人告诉我说,唐山地震的那天晚上,有只狗在院里拼命地叫起来。狗主人打着镢头跑出屋,看看是不是闹贼哩。那狗看主人出门了,就转身往院外跑。狗主人不知咋回事,跟在狗的后面撵,撵了一段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狗主人就仃下来训斥那条狗,打算回屋睡呀,那狗跑过来叨住狗主人的裤腿,扯着他向地里走。这主人不愿意去,就一边踢那条狗,一面骂它,狗一急松开裤腿,在主人腿上咬了一口,撒腿就跑。狗主人气坏了,跟着狗的后边迫起来,一镢头把狗砸倒啦。他家的院子不见了。这下狗主人才是醒过来。可是,狗已经被他砸死了,把他后悔的不行。”
“这条狗养地好。”一个听众说。
“这事看上去,狗比人强。我听说有个人在地震死的人堆中,扒死人的手表,戴了满满两胳膊,被人发现,给枪毙咧。”
“找死。”
“不义之财发不得。”
“要么多表弄啥哩?!
“不枪毙他,死人的魂也会卡死他的。”
“啥人都有。”
“这人真胆大,死人谁里也敢发财。”
“就不是人。”
听众们议论上一阵,然后,又浸进到“我还听说......”去了。
最后进来的沙鹤珞刚走到西南角,施铎和钟铮就一齐向她叫道:
“站到这边来吧。这块风小点。”
“来吧,我这儿没风。”
沙鹤珞笑着摆下手,站到吴英舒和汶君孝中间,放下手里的东西,问汶君孝:“眼睛视力怎么样啊?”
“看得到一点五。”汶君孝笑着回答。
“多危险啊,伤了眼球可就完了。”
“完不了。”陆翌鑫闭上一只眼,说:“大不了变成独眼龙。”
吴英舒望向陆翌鑫说道:“你可真会说啊。”
方佳菌道:“他就没句人话。”
“冤枉啦,”佟蒙欣接上说:“陆翌鑫是闹,吴英舒是笑,他俩不矛不盾。”
陆翌鑫朝佟蒙欣这边吹了口气,“玩你的尿泥去吧。”
“早不干那行了,等着带徒弟哩。”
“谁要给你当徒弟,可算着了祸咧,六十岁也出不了徒。”
“难说啊,如果收你做徒弟,咱们可以把时间缩短点。”
“缩多短?”
“无穷大(人)”
大家笑啦。
这人的心情一好,面上的笑容就不那么金贵啦。大家随便说上一句逗趣的话,都能笑半天。就连坐在粮包上的那个甘肃麦客打了个哽,也把知青们逗得笑了又笑。
那窗响了一下,开始卖票啦。那帮浸进在“我听说......”的人们,有秩序地排着队,一边向前挪动着脚步,一边扭头听“鸭舌帽”的宣讲。汶君孝他们排队去买票。吴英舒她们将一些没有装、绑好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番。
米娅娥将她自己那堆东西收拾完毕,摘下手套,使劲地搓着手,说:“我的手啊......快冻掉了。下次,我再也不买啦。”
“不买怎么行,空手回家过年啊?”巴琳搭了句腔。
“那又咋了么?家里又不是没有。”
“这是咱们的心意啊。”方佳菌直起身,说道:“我妈不让我买东西,可我觉得不买东西回家,心里在不好受。”
“有啥不好受的?咱们是回自己家,又不是到外人家做客。”米娅娥说完走到火炉那儿,扒开人缝,立到炉边烤火。
吴英舒拉拉方佳菌,叫她把东西重新摆装一下。
沙鹤珞和宽嫫去了厕所。丑姑娘也没给家里置年货,只提了半面袋玉米,说是回到家里爆米花吃。
这边票窗刚一关上,那边就有人打开进站的大门,一团团寒气直扑进来,把冻手冻脚的候车室变成冰窑。检票口没人把岗,进出自由,比过十字路口还自在逍遥。隔壁售票室里,不断地送出谈笑的热浪,越发地勾起了候车人们的凄凉感,有的人走了出去,在站台上呆一会儿,再回到室内来。进候车室的人在逐渐地增加着,知青、干部、农民、工人等等。进室的那两扇门交替扇动,这扇门没停稳哩,那扇门又扇动起来了。有一个农民蹲下身,用火钩松松炭火,把炉膛里的灰和烟全暴出来,搞得室内乌烟瘴气。
米娅娥转身跑到她的那堆东西跟前,一面挥动手套扇赶鼻前的灰尘,一面挎上棉花包,佟蒙欣留着个小心眼,专为等待这种效劳时刻,他已经替米娅娥拿了四只鸡,这当儿,他又伸出手去,帮她提起鸡蛋篮子,顾不得尘灰扑面,讨好道:“我提这个,这个沉。你先出去,呛死了。”
“嗯。”米娅娥弯腰提起油和肉,跑出去。
佟蒙欣一手提着鸡,一手提着蛋,走起来。鸡沉蛋轻,把“人肉标杆”带得倾斜了,看上去一个指头就能把他点倒。
“六十度。”陆翌鑫夸张地学起佟蒙欣的走路样子,惹得好些人捂着鼻子笑起来。
“这儿太呛啦,咱们到外面去吧?”吴英舒提议道。
大家拥护。
于是,张村的知青们向外走去,蒉儡断后。佟蒙欣这一献殷勤,拖累得蒉儡大出洋相,他把六只鸡绑好,搭到左肩上,前三只后三只,一齐扑腾。他又把两个棉花包系到一块,搭到右肩上面,然后,半蹲下去,一手提起一篮子鸡蛋,移动着罗圈腿,左晃右摇地走到那个立在站台上的佟蒙欣身边。“我拿不了啦,一会车都上不去。”蒉儡小声地说。
“谁让你帮我提的?”佟蒙欣没好言声呛道。方才米娅娥接过她的东西时,是这样呛他的,现在他又原封不动地扔给了他的“侍从”。
“我以为你不进去了。”
“油和肉呢?”
“还在里面。”
佟蒙欣箭似地飞进候车室,提回来两篮子东西,瞪着蒉儡骂道:“瞅你这副寒酸势子,象从鸡棚里钻出来似的,这手是鸡蛋,这手还是鸡蛋,你干脆窝筐子孵小鸡算了,活着干啥?”他损骂了一阵,在蒉儡身上出足了气,才接过他的鸡蛋篮子和三只公鸡。
落雪啦。站台上面,落了一层雪珠。还在下着的雪,慢慢地变大啦。风,一忽儿把雪吹向南边,一忽儿东西对窜,像是在嬉戏斗耍。吴英舒冷得缩起脖子,她用手将围巾系紧,而后抄起两手,来回地走动着。汶君孝戴的棉帽都快遮住他的眼睛了,可雪花还是向他的眼帘飞扑。他竖起大衣领子,把手放进口袋里,稳稳地站着,看着吴英舒。他的心里乱了情弦,吴英舒也乱了情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这次的假期有十五天之长啊。
沙鹤珞夹在这对情人之间,时而跺着脚走上步,时而凝望着站台西侧。在西侧那儿蜷缩着一簇簇的黑影,并不时传出说话的声音。对这些她既没萌生出好奇心,也没有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看个究竟,虽然她感觉到那儿芷着什么样的窘迫,但还是漠然置之啦。她的心里是暗然无光的。吴英舒和汶君孝的感情日渐巩固,使她的破坏心理日渐加强。可她一时又找不到折散这对鸳鸯的棍棒。彷佛老天爷有意成全这对情人似的,打半道里放出了个沙琪飞,夺走了她的可利用武器——米娅娥。
沙鹤珞并没有把她哥哥和米娅娥的事儿当真。她自以为了解沙琪飞的寻花习性,想着哥哥一逢“偶然机会”就会背弃米娅娥的。那料到,沙琪飞在亲吻了他的“宝贝”之后,眉宇间竟然出现了爱情的风采,并且告诉妹妹说:“我已经发誓了,一定娶到她。”
“娶吧!我会叫你娶到她的。”沙鹤珞暗下狠心道:“娶个堕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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